小说下载尽在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枯叶难烧】整理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刺客列传同人之初心不负 作者:瑶光遗孽 ================== 文案 网剧《刺客列传》同人,执离cp,he 若忘却纷扰,回到起点。 再与君重来,一如初见。 既幸得故人,此生不换。 致执离—— 风月不言俗间愿, 唯求执离得双全。 以上 内容标签: 强强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慕容离,执明 ┃ 配角:莫澜,庚辰,刺客列传等 ┃ 其它:执离,慕容离,执明,刺客列传   ☆、若有来世   瑶光城门前,所有的景色都还如旧,依然是白玉石阶,长长地贯连着城里城外。   慕容离站在城门之下,一身红衣,墨发轻扬,容颜是一如既往的绝色无边。他静静地看着距离数十步之外,那曾经与自己把酒言欢的人,目光从容,甚至带着难以察觉的温和。   可是对面的人却神色冷峻,身后是无数士兵,队伍前行之时,大地也发出震颤,仿佛在昭示着战火的来临。   执明勒住马缰,停在原地,也远远地看着对面。   眼前景仍是当年之景,眼前人,却实在是难以捉摸了。   “你来了。”慕容离率先开口。   执明点头:“我来了。”   对话里好像还是当初的亲昵,然而事实上,一切都已经截然不同。   那时说一声来了,是对别离里思念的应答;今日这一句来了,却是为清算旧账,斩断瓜葛,不可同日而语。   执明既然已经带着大军兵临城下,挑衅之意则显而易见,总不会是带了万千兵马图个议和。   慕容离轻抚手中长箫,看向执明:“王上此次来的很快,令人措手不及 。”   “本王来得再快,慕容国主心有九窍,也必定有所部署。”   “不错,”慕容离颔首,“我已经叫方夜带人守在城门之内。”   “城门之内?”执明不以为意道,“但慕容国主只身出城,是不是太过自信?”   慕容离摇摇头,面上浮起一丝轻微的笑意:“我出城是有几句话和你说,犯不着让他们也跟来。”   执明看着他的笑容,那精致容颜上泛起的柔和,一时恍了神。   曾几何时,在天权国的向煦台上,他费尽力气,绞尽脑汁,不惜代价,就为了这一抹笑靥。   可是兜兜转转的,俩人居然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。   世事无常,最残忍的,莫过于故人为敌。   “你要和本王说什么?”   慕容离沉默了一下,环顾四周,最后看向执明:“这里,是瑶光当年国破时王室殉国之地。我十七岁那年,有一天从外面回来,此处血流成河,到处都是死人。”   那日的王城下,遍地尸体,殷红的鲜血染透了他白衣的下摆,可是还在源源不断地留着,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。   躺在地上的人,好多都是身着华服的熟悉面孔,其中就有他的父王。   事已至此,无可挽回,惟有一死,全了王室气节,算是没有枉活一次。   可是王城上,阿煦突然出现。   于是死的人,换成了阿煦。而原本该化为亡灵的自己,却隐姓埋名地存活在世间。   于是世上多了一个姓慕容的乐师,乱世纷争,从此加剧。   执明顿了顿,道:“逝者已逝。”   “是啊,”慕容离语气变得轻快了些,似乎对这句简短的安慰感到愉悦,“只剩我活着。所以我想,如果天下一统,再无战乱,就好了。”   执明不禁蹙眉,觉得他这话有点奇怪,根本不像是临开战前应该有的反应。虽然不是真心想和瑶光打仗,可议和也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。   慕容离仍在继续道:“可要实现这些,需要一位明君。我做不到,因为明君必须仁慈宽和,光明磊落。而我用尽机谋,手段阴诡,早已没有资格。”   风云乱世,虽是注定要到来,可自己毕竟是刻意制造了许多人为的因素,加剧了矛盾,才会在短时间内爆发如此多的事端。   哪还配得起面对天下呢?   执明听这话十分不对劲,下意识紧张起来,看着慕容离的眼神顿时失了冷静,慌张道:“你想干什么?”   慕容离笑意清浅:“我视你为知己,你猜不出我想干什么吗?”   执明又不是傻子,自然猜到了,可是不敢相信。他马上就要往前走,慕容离却后退一步,阻止道:“不要上前。”   但执明显然不想听他的,仍要往前走。慕容离见拦不住,面露无奈,回头对着城门一挥手。   马上就有一排弓箭飞驰而下,箭支上还绑了许多干草布条,不知道是何用意。   这阵示威的弓箭尽数落在慕容离身前,距离天权国兵士很远,对执明没有任何威胁,但执明的马匹却受了惊,不肯再前进半步。   执明索性从马上跳下来,徒步向慕容离走去。   可是二人距离很远,不是几步路就能靠近的。慕容离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身影,叹了口气,又对着城门示意了一下。   顿时又是一阵箭雨,此次箭支上却不是干草,而是火星和油。   箭支落地,大火顿生。   执明身后马上有人奔来将他拉住,任他惊恐地望着那堵火墙,却一步也无法走近,只能眼睁睁地看着,然后被好几个人强行拉回去。   慕容离站在火后,一袭红衣衬着烈火,加上那精致无双的容颜,恍恍惚惚,像是脱离了人间。   执明定定地盯着他,身体脱离不了几个将军的束缚,只能拼命看着对面。   那曾是他心心念念的人,那曾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保护的人,那曾是他不惜代价愿予其一切的人。   站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,却触碰不到,却无法劝阻。   慕容离对他微微一笑,眉目间尽是前所未有的温柔:“我乃瑶光后裔,在此处了结,也算死得其所,不负亡灵。”   “国玺我已让方夜拿着,稍后你找他取。王上,这天下间,从此,只有你自己走了。”   “此前种种,皆是我对不住你。若有来世,我定偿还。”   长箫中是久违了的燕支剑,寒意凛冽,锐气逼人。   它在慕容离手里,沾过很多血。这最后一次,血光一闪,是它多年的宿主,将那短暂而波折的一生,做了一个了断。   火光之间,执明瞪大眼睛看着红衣身影拔剑对准了心口,而后缓缓倒下,在火与烟的间隙里,释然一笑。   “不要——阿离!”      ☆、悔之晚矣   可是现在叫阿离还有什么用?   晚了。   天权国的将领费尽全力才勉强按住执明,不让他冲动地越过那道火墙。他们心里也都惊愕得很,没想到慕容离最后做出这种选择。   执明近乎疯狂地想从几个人的桎梏里挣扎开,可是这些人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将,自然不是他一己之力能抵抗的。   方夜在城墙上大呼一声:“君上!”慌乱地让人打开城门出去,自己则带着一队人从城墙上跃下,直奔慕容离而去。   他什么都不知道,只是一味听着慕容离的话做事,而不询问动机。这次亦是。因为他是那样信任慕容离,笃定他永远不会失策,永远都能安安稳稳地护着瑶光。   甚至当慕容离拔|出剑来,方夜还是以为,只是计策。   然而,不是。   “君上!”方夜跪在慕容离身边,见火墙已经靠近了他朱红冗长的衣摆,当即拉了一个人厉声命令道:“把火灭了,快!”   兵荒马乱,人声鼎沸。   古泠箫被孤零零地扔在一旁,闪着锐气的燕支剑上沾着一丝殷红的血迹,这次却没有马上消失。   这一点血迹渐渐干涸,凝固在剑上,映着一旁没有灭尽的火光,似乎变出了一种迷蒙的色彩,折射往一个方向,转瞬又暗淡下去,没被任何人察觉。   因为没有人去关注这柄剑,剑身那一点血也不值得他们注目。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地上的慕容离身上。   见火灭了,方夜带的人也没有攻击意图,天权国的将领终于放松了手劲。执明刚一挣脱他们,马上奔着对面人群而去。   可惜,晚了就是晚了。   执明小心翼翼地跪在慕容离身侧,不敢抱他,只能伸手拂去他脸上略显凌乱的发丝,握着他的手轻声道:“阿离,别闹,快起来。”   慕容离安静地躺着,双目紧闭,面容精致如旧,素来清冷的模样中甚至透着难得的祥和。   只是不能应答了。   “……阿离,本王不跟你赌气了,我错了……我知道你不会害我,都是我的错,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?”   历经波折,终于等来执明这一句理解。他终于能确认,慕容离真的从未存过害自己的心思,过往种种,顿时荒唐如梦境。   慕容离后来为补偿执明的所作所为,总算在此刻有了个圆满的结果,没辜负他从不失策的履历。   虽然他再不能亲眼看见。   再不能,验收他的战果。   “方夜?”   人群之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,带着疑惑:“你们在干什么,少主呢?”   方夜怔怔抬头,见从外面走来一个穿黑衣的年轻男子,黑发及肩,打扮利落,面上挂了不解的神色。   竟然是被慕容离派出去许久的庚辰。   “……君上,”方夜等他走近,转过头看着身前,“在这里。”   庚辰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见慕容离静静地躺在地上,不由大惊失色,一把推开方夜旁边的瑶光将领,跪在地上:“少主,这是怎么了,太医呢?”   但是没有人去喊太医。   庚辰打量周围一圈,见几个人都在哭,心里隐约有了一个猜测,可是不肯相信。他见燕支剑落在地上,便双手捡起,放回剑鞘中,把合起来的古泠箫握在手里,看向执明:“王上,您为何在此?”   在向煦台时,执明见过庚辰多次,那时庚辰只说自己是慕容离的贴身侍卫。今日久别重逢,算是故人,庚辰便直接问他。   执明只顾握着慕容离的手,不答话。方夜在旁冷冷出声:“你问这个做什么,没看见后面的军队吗?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庚辰理解了一下方夜的意思,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执明,然后望向地上的红衣人影,“那……少主……”   方夜强忍眼泪,悲痛地想和庚辰说一句,君上他,自尽了。   可是他实在说不出这句话,最后只问道:“我……你可还能记得 ,王室葬礼的规格?”   “……”庚辰的脸色煞时一白,拿着古泠箫的手也颤抖起来。他结结巴巴地对方夜道:“你……不要胡说,快传……太医给少主,治伤!”   方夜垂眼看着慕容离,话却是说给庚辰的:“白费力气,你可曾见君上失手过?”   慕容离出手,怎会失手呢?   无论是对敌人,还是对自己。   庚辰颤着手,似乎想给慕容离整理一下仪容,却抖得厉害,最后还是把手放了回去。他茫然地跪了片刻,眼眶渐渐泛红:“少主可留下什么嘱咐?”   方夜:“君上让我把瑶光国玺交给天权国主。”   “什么!”庚辰不可思议地回头,“不是才给了一个开阳吗?”   方夜摇头不欲多言:“开阳之事,中了别人的计。”   庚辰突然恶狠狠地看向执明:“王上,你今日来此,是为攻打瑶光?”   执明被他问得猝不及防,下意识抬头看他,然后缓慢的低下了头。   庚辰见状明白了答案,立即粗暴地推了他一把,让他远离慕容离身侧:“少主待你如何,你不清楚吗?他视瑶光重于性命,后面为你妥协了多少,你不知道吗?”   是啊,我清楚,我知道。   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带人来到瑶光城门之下,难道不就是在心里认定他不会动手。   否则,以慕容离的性情手段,哪里是才涉世数年的自己能与之较量的?   “你别碰他,”庚辰一把挡开执明的手,“收好你的天下吧,这是用少主性命换来的,你最好记住。”   执明摇头,眼泪立即又流了下来:“我不想要天下,我要阿离醒过来。”   “做都做了,何必虚情假意?”庚辰红着眼眶,起身看向方夜:“方夜,我离开瑶光已久,诸事都已陌生,少主交代的,你都好好做完。但葬礼之事,我一力负责。”   “好,”方夜擦了擦眼睛,“我去把国玺拿来。”   “这些你和萧然商量吧。少主是瑶光最后的王室,安葬之事,我要去问过白先生。”   方夜愣住,然后道:“白先生?”   庚辰点头:“少主派我出去这些日子,就是为了找寻白先生。”   方夜连忙道:“白先生来瑶光了吗?”   “没有。”庚辰道,然后看着慕容离,似乎若有所思。   萧然还在城里,不知变故。方夜要进去拿国玺,便叫人去找萧然来城门口,自己等萧然接手城门再进去。   遣人去叫萧然之后,方夜看向庚辰,觉得他神情奇怪,便问道:“你还有什么嘱咐没有?”   庚辰回头看他,紧握手里的长箫:“白先生是少主的老师,他暂时不能来瑶光。我……我要带少主去让白先生见一面。”   那年瑶光国破,幸者无几,慕容离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好友。   世间除去阿煦留下的死士,恐怕,只有这一位老师了。   而对于白先生,又何尝不是如此?他唯一的学生殒命,若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,对二人而言,都该是憾事。   方夜想了想,很快点头:“是该让白先生见一面的,我叫人准备。”   “你们要把阿离带去哪儿?”执明慌乱道。   “不劳天权国主费心,”庚辰眼神一冷,“还请天权国主看好自家军队,国玺交付之前,瑶光还是我们的地方,必将誓死守卫。”      ☆、就此别过   “瑶光是阿离的,我不要。”执明急忙道。   庚辰不想听他说这些,瞥了他一眼,只和一旁的方夜说了几句什么,便跪在慕容离身侧,再不多言。   方夜听了庚辰的话,微微点头示意庚辰放心,正好萧然带兵赶到,他便直接带人进了城门。   萧然一无所知地过来,见到慕容离此番情形,自然是呆住了。等得知前因后果,他看向执明的目光简直带了刻骨的仇恨。   庚辰抬头看了萧然一眼,看出他几乎克制不住,立即低声阻止道:“萧然,别动手。”   萧然咬牙道:“凭什么不能动手?这里可是瑶光!”   这里是瑶光城门啊!   慕容家世世代代守护在此,护佑此地子民古今安乐。可是慕容家唯一的后人现在躺在这里,毫无生息。   身为瑶光人,他难道还能看着罪魁祸首安然无恙地站在此处?   ——于心何安?   庚辰眉头一皱,不耐道:“你要少主去都去得不安心吗?”   萧然一愣,刚才还不肯罢休的气势顿时偃旗息鼓。   谁叫他们都心知肚明,执明在慕容离心里太过重要。所以慕容离愿意把定好的计划更改,愿意妥协,愿意避让,甚至于今日,愿意以命相偿。   如果执明今天在瑶光出了什么事,慕容离即便身死,恐怕也不能安宁。   所以,什么都不能做。   而且,还得护着执明。   萧然在原地气愤难平地站了一会儿,见执明靠近慕容离,更是不满,立即上前拦住他:“天权国主,您快离君上远点,反正您又不觉得瑶光有什么好人,万一一个不小心,再伤了您。”   执明听出他话里的讽刺,心里难受,可是不知道如何解释。   因为萧然拦了执明一下,天权的将领当即就要上前。执明连忙令他们退下,然而他们并未后退很多,萧然更是寸步不让,两方竟然隐隐对峙了起来。   执明担心引起冲突,也知道萧然不会退让,只能到一边跟自己带来的人进行解释,说好说歹才让几个人不甘不愿地退了一段距离。   回头看时,庚辰已经小心翼翼地把古泠箫放进慕容离的手里,整理好了他的头发和衣裳,跟一群将士跪在一边。   千百人齐齐叩拜,全场无言,天地似乎为之静默。   眼前人仍然眉目如画,安静如眠。   谁能接受,这就是永恒的别离呢?   执明渐渐觉得自己看不清楚慕容离的脸,那一身朱红长袍仿佛晕开了来,蔓延成无穷无尽的血色,在自己眼前铺展出一副图画,一个囚牢,紧紧地困住了心绪。   越来越紧,难以喘息。   “——王上!”   血色顿去,随之而来的是无限黑暗。   拨开重重黑雾,执明觉得自己身陷一个无法挣脱的深渊,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丝亮光,便拼命往哪个方向跑去。   跑进明亮的白光范围,不知哪里突然冒出一阵刺眼的光,使人难以招架。   “啊——”   “王上,您醒了?”   执明睁开眼睛,愣愣地看着周围,只见天权的将领围了一圈,而自己竟然是在一张床上。   房间的陈设十分陌生,但也可以看出精致。执明捂着头想了一会儿,很快意识到,这个装潢,是瑶光风格。   瑶光……   阿离?   执明坐起来,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人,急声询问:“阿离呢?”  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片刻,被他抓住那位为难道:“王上,慕容国主,不在了。”   执明抓他的手一下无力地滑落下来:“本王知道他不在了,本王是问,他的,他的……”尸体二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,沉默了一会儿,执明道:“他现在在何处?”   那将领面色更加为难:“那时王上悲痛过度,晕倒在地。不久方夜将军带了一副……冰棺,那个穿黑衣服的男子直接将慕容国主带走了,臣也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。”   执明怔怔地坐在床上,回想着这人的话,话里的含义。   阿离……自己连再见阿离一面都不行了吗?   “王上,”门外进来一人,拱手道,“方夜将军求见。”   执明无意识地点了点头,像是一个没有生机的木偶人:“请。”   方夜很快从外面进来,走到执明床前。   他一贯的黑衣装束此刻换成满身稿素,雪白的衣服甚至发带,衬着冰冷的神情,仿佛换了一个人。   靠近床边后,方夜拿出手里的匣子递给执明:“奉君上之命,给你。”   执明机械地接过来,打开。   瑶光国玺发出华贵璀璨的金光,躺在匣中,熠熠生辉。   这道金光一下刺激了执明的意识,他好像突然清醒过来,一把推回去:“本王不要!”   这是阿离费尽周折才找回来的家国象征,心血所凝,自己岂能接受?   方夜面无表情地递回去:“君上遗命,请天权国主勿辞。”   遗命?   执明双手托着这个不大的匣子,这两个字,加上金印沉甸甸的重量,似乎要压垮了他。   遗命——这是阿离的最后一句话,如何拒绝呢?   执明低着头,眼泪落在金印上,顷刻就滑下去,留下一小圈莹莹的光。   方夜看着他这幅模样,眼中划过一丝不忍,却极快压了下去,不发一言地出了门。   一连数日,执明只是抱着瑶光国玺悲泣不已,根本不理政事,也不肯归国。   天权将士着急忧虑,却又劝不动。   好在又过几日后,天权来了人,让他们看到了救星。   “王上,”一名将士到执明房间通报道,“莫郡侯来了!”   听到熟悉的名字,执明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里勉强找出一点清明,让他进来。   莫澜一进门,就直奔到执明床前:“王上,臣听说慕容出事了?”   执明沉默良久,点头。   莫澜自幼和执明一同长大,一看他这样子,就知道外面听到的那些消息,大概是八九不离十。   他被自家父兄召到昱照山下,在军中磨练了几年,消息闭塞万事不知,刚一出来便听说外面天地巨变,只天权瑶光存于世间。   那会儿他还觉得这样也不错,谁知没几日,又听说瑶光国主慕容离被天权大军逼至自尽的消息。   这还了得?莫澜是万万不信的,自家王上的心思他还不知道吗,那时候慕容离身份可疑,执明都从未有过戒备。   何况已经并肩作战过了,执明怎么还会对战,而且还把慕容离逼到如此境地?   可是看执明的反应,那些事情,竟然并不是谣言吗?   “王上,”莫澜叹道,“您怎么如此糊涂?”   执明抱着金印的手更紧了些,语气悲切:“本王知道错了,是本王信错了人。”   莫澜长长地叹了口气。   有莫澜在,困扰了天权将士好些天的麻烦终于都了结了。莫澜先是拜访了一番瑶光众臣,尤其是方夜和萧然,说明天权绝无觊觎瑶光之心,一应事宜仍由瑶光人做主,若需援助只管往天权去找,必将倾力相助。   安抚好瑶光的人,莫澜又千辛万苦地说服了执明,把人带回天权,然后将积攒多日的奏折送到执明书房。执明没心情看,莫澜只得自己来,一一跟天权诸臣协商决定,再让执明拿国玺盖印。   时光荏苒,忽然而已。   眨眼便是数月之后了。   执明最近总算能勉强看几份奏折,上几回早朝,可是精神仍然不好,总是一个人在向煦台,抱着瑶光国玺,一看就是一整天。   这几个月,除非瑶光派人来,需要国玺盖印,执明几乎是不怎么说话,也不怎么动弹,更不会让金印离手。   莫澜见朝中基本平稳下来,事情也都逐渐走上正轨,而执明的模样实在令人忧心,不禁想了个提议。   这天下了早朝后,执明沉默地回到向煦台,莫澜也跟了去。   “王上,您要不要出宫散散心?”   执明抱着金印,头也不抬,简单地回复道:“不去。”   这个答案在莫澜意料之中,他也早就想好了应对:“臣知道一处地方,在天玑郡,叫做云蔚泽,是慕容极喜欢的,王上要不要去看看?”   执明一下抬头看向莫澜:“阿离喜欢的地方?”   莫澜颔首微笑:“臣曾在那里巧遇慕容,也听他说过。”   “要去。”执明使劲点头。   “臣去安排,后日启程可好?”   执明毫不犹豫:“快去!”      ☆、故地故人   又到曾经的天玑国,莫澜下马车的时候,忽然感到一丝怅然。   物也非,人也非。   记得那时候,他奉命来贺天玑立国,醉酒后受箫音吸引,闯进了慕容离的房间,惊为天人,便邀慕容离去天权。   谁知那时一念之想,竟是风云的起始呢?遖宿进军,天玑灭国,整个钧天大陆都被战火逐渐笼罩。   执明没有来过天玑,从马车上下来后,打量了四周一眼,没有看到什么湖,对着莫澜直直问道:“你说的地方在哪儿?”   莫澜连忙收起心里的感慨,对执明道:“云蔚泽就在不远处,只是臣觉得,咱们一行人的车马太过招摇,王上若不介意,臣带王上步行过去可好?”   执明看了看身后的马车侍卫,觉得的确如莫澜所言,自然同意:“好。”   “你们找个地方先待着,”莫澜指挥着跟来的人,“尽量避开瑶光官兵。”   “瑶光官兵?”执明诧异道。   莫澜轻轻一叹:“此处现为瑶光国土。”   执明闻言沉默了一下,低声道:“走吧。”   云蔚泽有传世的名声,也的确值得世人向往。哪怕天玑风雨动荡,甚至已经灭国,此处风景依然引人入胜。   人世纷争,同这恍若仙境的山水,似乎断然隔绝。   “那边是归雁矶,是云蔚泽最美的地方。”莫澜指着一处介绍道。   但是那边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。不过他们今次是悄悄出来,没有大张旗鼓叫人退避的由头,有人也是正常的。   执明抬眼看去,见有人在,犹豫了一瞬,才向那边走了几步。幸而那里的人在他们走到之前就从另一个方向走开了,莫澜本想阻止,不过看到归雁矶的人走开,便咽下劝阻快步跟上。   俩人在云蔚泽待了大约一个时辰,将四周景物去处都看了一遍。执明望着面前的湖水山石,十分出神,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。   莫澜虽然知道他不想走,可是看了看天色,觉得像是要下雨,因此只能小心道:“王上,这天像要下雨了,咱们先回去找个驿馆歇下吧?”   “要下雨了?”执明抬头看着天上云彩,喃喃道,“连他来过的地方,都不肯让我久留吗?”   莫澜没听清执明最后那句话,因为风声已经贯穿在四周的草木里,愈演愈烈。云彩似乎在一霎那厚重起来,带着乌蒙蒙的色调,昭示着一场大雨。   “走吧,王上!”   执明被莫澜又催又促地带出了云蔚泽,朝着侍卫们落脚的方向赶去。   那侍卫首领是个机灵人,见天色不好,知道执明和莫澜会往这儿走,怕他们淋着,因此也驾了车向这边走,跟执明在半路上碰到了。   莫澜正要夸他几句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声,伴着惊慌的尖叫,眨眼就到了天权的马车旁边。   马背上的人在刚到马车前边的时候就翻身飞了出去,侍卫首领也下意识地跳到了一旁。那匹失去控制的马便一力狂奔,一下撞到马车左侧,将左边的轮子给撞断了。   刚才那个马背上的人此时突然又飞出来,骑到马身上死命拽住缰绳,正好那马撞了马车之后,也受了伤,就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。   马车坏了,刚才躲到一旁的侍卫看向骑马那个人的背影,当即大声斥责道:“你的马撞坏了我们的车,这怎么说?”   执明皱着眉头,也看向骑马的人,然而那个背影,竟然透着几分熟悉。   莫澜这时凑到执明耳边,小声道:“王上,好像是我们刚才在归雁矶看到的人。”   但这个话没能消去执明心头的疑虑,诚然,这个人好像就是归雁矶那个身影。但是当时隔得远,水面又有雾气,其实看得并不很分明。这突然出现的熟悉感,倒更像是……   执明突然瞪大眼睛,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个人。   更像是……   那个人控制住马,又听见侍卫的指责,很快回过头来,不好意思道:“抱歉,云蔚泽的天色变得太快,这马没见过世面,有些害怕,因此冲撞了你们。”   这下不仅执明,连莫澜也惊呆了,定定地看向说话之人。   他从马背上轻盈地跳下来,一身胜雪白衣,墨发束以竹簪,眸色清澈,面容精致,带着真挚的抱歉之意,走到几个人面前。   执明终于能够发出声音,颤抖地唤了一句:“……阿离?”   面前之人,音容笑貌,赫然是不久前以佩剑自尽的慕容离。   只是此人身上不见一丝朱红,浑身衣着尽是素淡,眼中也没有根深蒂固的冷漠,纯粹得几乎一尘不染。   宛若不谙世事的少年。   来人脸上划过一丝惊讶,正要开口,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,接着便有一个黑影倏然出现,跳到来人身前,焦急道:“少主,您没受伤吧?”   少主?   执明和莫澜看着突然出现的庚辰,再看向白衣身影,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脸上神态,心中思绪。   能被庚辰称作少主者,除了慕容离,恐怕再无第二人。   可,会是……慕容离吗?   真的……是真的吗?   执明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,如果是真的,那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取这个结果的长长久久;如果是梦境,那他永远都不要醒来。   “我没事,”白衣人道,然后指着执明和莫澜,“可是马把他们的车撞坏了。”   庚辰这才回头看,一见执明,脸色马上变了,赶紧回身道:“少主,此事交给属下处理,您先回去吧?”   “那怎么行,这是我惹的乱子,自然由我自己收拾。这马车要多少银子?我赔给你们。”   执明怔怔半晌,反应过来这是问自己,立即道:“不用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执明定了定心神,认真道:“不用赔。”   白衣人确认了执明这句话是真心实意之后,神情染上一点惊异,随后饶有兴致地道:“你这人有意思,这是我欠的,你却不要我赔。”   “……”执明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是一直看着他。   不要赔——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你给我什么。   你想要的,你从我这儿拿走的,都是我心甘情愿奉与你,不求偿还。   只求你,千万,千万不要再有一丝伤怀。   白衣人见他看着自己,轻轻一笑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   “我叫……执明。”   “执明,”白衣人重复了一遍,笑盈盈道,“我叫慕容黎,黎明的黎,你是黎明的明吗?”      ☆、似曾相识   庚辰在一旁劝阻不及,毫不意外看着执明和莫澜果然脸色骤变,只能徒然叫了一句少主,却还是无奈地听之任之。   慕容黎……这不就是阿离真正的名字?   可是,他不是已经……已经……   执明觉得心神一下恍惚起来,他看着眼前人的模样,一时竟分不清楚,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。   若是真的,逝者已矣,为何还能如此鲜活地出现?   若是梦幻,既不是真,又为何如陌路般迎面不识?   庚辰拦不住自家少主的心直口快,认命地叹了一口气,走到执明面前,隔绝开他们的对视:“这银子我赔,你们不要再来打扰少主。”   他不说话还好,此言一出,一个“再”字,即实实在在地明确了白衣人的身份——真的是慕容离。   是阿离!   执明想透此事,顿时就顾不得计较其他:为何慕容离明明自尽还能复活,为何重逢却仿佛素昧平生——都不要紧。   他还活着。   阿离活着。   这就是他眼下唯一重要的事,也是他余生最重要的事。   其他的,都随它去吧。   没有失去过,便不能懂得那锥心之痛。而他经历过痛彻心扉,在失去那一刻就暗暗发誓,只要能有补救的机会,让彼此重来一次,他愿为此付出任何代价,换取那人欢颜。   而现在能有这个机会,就是上天额外的恩赐,在这之前,他连想都不敢想。   又如何回去计较,这来之不易的结果是怎样发生的呢?   慕容离的存在,就是抵抗所有怀疑的理由。   “庚辰,”慕容离皱眉把庚辰拉到自己身前,“今日是我冲撞在先,而且我同这两位公子从未见过,不得无礼。”   庚辰憋住差点出口的辩解,忍得十分辛苦,又不敢忤逆,只得冷哼了一声,走到慕容离身侧护着。   “庚辰冲动,还请两位勿怪,”慕容离浅笑着看向执明,微带疑惑,“执明,你我可曾在何处有过一面之缘吗,为何我一见你,便觉得似曾相识?”   似曾相识?   执明怔怔地说不出话,一个劲地盯着他。   你可知,我们曾经形影不离,亲密无间。   事到如今,却只剩个似曾相识的悲哀了。   莫澜见状,赶紧解围道:“想必这就是缘分,我家公子也觉得与慕容先生一见如故。公子,你说是不是?”   执明冷不丁被莫澜用手臂撞了一下,听到他的话立马接道:“正是。”   庚辰冷冷地看着两个人演,一句话也不说。莫澜感受到他的目光,只觉如芒刺在背,但还得硬着头皮交涉下去。至于执明,他一心扑在慕容离身上,完全没注意旁边的人。   慕容离语气欢喜:“既如此,也是缘分,不如你我结交个朋友可好?”   执明自然疯狂点头,哪里会有一个不字。   慕容离得到答复很是满意,又是明媚一笑,眼神清朗,带着一股少年气。让执明看得不禁痴了。  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,然后对执明道:“天色不好,怕是要下雨。你们住在哪里,雨停了我去找你吧?”   这就不在执明认知范围内了,他自然而然地看向莫澜:“咱们住哪儿?”   莫澜也是一呆。   他们这番出来,是为了到云蔚泽观观景散散心,缅怀一下故人。莫澜想着,只要执明能面对故人故地,将这心结打开也就不难了。   只是实在料不到,会遇到最不能想象之人。   他们本来是预定的食宿,落脚在天玑外面的驿馆,别的都好,可惜离此处很有一段距离。倒不是赶回去来不及,条件也很不错,只是……   莫澜看着执明,呆滞的神情不动声色地一变,眉头皱起,作出为难状:“公子,我们没有地方住。”   “啊?”执明出门游玩的经验不多,被他唬住,下意识愣道,“为什么?”   莫澜哪知道为什么,这本来就是不存在的,临时编个理由又实在费劲。他心念一动,索性连借口也懒得找,直接就垂下头,一言不发,使模样看起狼狈又悲伤。   执明果然上当,也没想想莫澜做事一向周全,为何今天出了纰漏还不请罪,直接就跟着愁起来:“你倒是说话啊,本……咱们住哪儿?”   “……你们没有地方住?”这番对话引起慕容离的注意,他看了看二人,迟疑地开口道,“要不跟着我走?”   执明一愣,立即要说什么,却被莫澜一下打断:“慕容先生方便吗,会不会给你添麻烦?”   “十分添麻烦,”庚辰终于忍不了了,上前一步道,“别再来祸害少主,你们还能找不到住处吗?”   慕容离一把拽开庚辰,瞪了他一眼道:“这有什么麻烦的,你先去和老师说一声,我带他们找辆车或者两匹马。”   “少主!”   “快去!”   庚辰偏头看了执明等人一眼,不甘不愿地回身,上马朝着一个方向奔去。慕容离见他依自己所言走掉,才放心地回头看向执明,笑道:“让你的人把马车带去修修吧,我们找个地方躲雨。”   执明丢给莫澜一个眼神,莫澜马上回头按慕容离的意思吩咐那车夫,又给了他些许银钱。   这个地方执明第一次来,莫澜虽来过,可那时有专人侍候,基本上也可以当作从未来过。所以这趟三人行,自然就以慕容离的意思为准。   慕容离带着这俩人到了路边一家酒肆,歇了片刻,果然阴云骤紧,大雨倾盆而落。   雨滴打在地上,连缀出一片叮叮当当的水声,湿润的水汽霎时在天上地下漫布。   慕容离走到酒肆门口,外面天色偏暗,他的一袭白衣仿佛也染了暗光,衣角随风翻飞,墨发不时扬起。   执明的目光一直都没从他身上挪开,此刻看着慕容离清瘦的背影,心头忽然一慌,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。   火光冲天,红衣墨发,剑影长箫……   “阿离!”   慕容离听到这一声,下意识微微回头看去,露出半边面容,却因为外面阴天,所以隐在暗光之中。   执明叫这一声完全是无意的,可他控制不住那阵不安,见慕容离回头疑惑地看着自己,他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。   可是看着慕容离距自己这么远,他心里的恐慌实在按捺不住。   现在慕容离好像不认识自己,虽然不知道原因。可是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这样亲昵地唤他,以慕容离的聪慧,难保不会感到奇怪。   若他因此有所猜忌,疏远自己……   执明偏过头,使劲克制着自己的心情。   只这么一个猜想,他竟就心痛如刀绞,如果真的发生了,那该如何是好?   他该如何经受得起?   “我是过去看看庚辰回来没有,”慕容离却已经走到桌边,脸上却丝毫没有介意,甚至晏晏浅笑:“我身边师友都唤我阿黎,我还没同你说,你竟就知道了。”   执明抬眼望向对面之人,见他双眉微弯,唇边噙笑,眼神澄澈自然,便知他是真不在意。   但以慕容离的聪明,肯定是看出了自己的尴尬,才用此话开解。   这样的阿离,让执明有些不适应。   初识之时,他不是内敛凉薄,寡言漠然的模样吗?   为何今日,会对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这般温情和善?   可无论如何,无论是什么样子,只要他是阿离,也就够了。   其他的,以后再探究也可,即便永远不知道,那也没关系。   “少主。”突然一个男声响起,三人闻声回头,见庚辰大步走进门来,一身是水。   慕容离皱眉看着他:“你去哪儿了,竟湿成这样,老师怎么说?”   “白先生说,远来是客,相逢是缘,全凭少主接待。”   慕容离舒了口气,像是放下心来,而后点点头:“我知道了,你赶紧回去换身衣服,我自己带人回去即可。”   庚辰便也不再多言,交代了马车的位置形状,利索地离开了酒肆。   “走吧,”慕容离回头对执明道,“我没有住处,如今是在老师家里,但招待你们的房间也是够的,咱们这就去那边。”   几个人出去找到了庚辰带来的马车,在雨中一路疾行,不多时,就到了一处人家。   这户人家位于城郊,用竹子圈了一大块地,围了一圈篱笆,院中有数块菜田,种着各色果蔬。   慕容离率先跳下马车,接过车夫手里的伞,对执明微微一笑,招手道:“快下来。”   莫澜无声地示意车夫递给自己一把伞,从旁边默默地下车走到门边,很快就见慕容离撑伞同执明也走了过来。   “先去见过我老师吧,”进屋之后,慕容离道,“我让人给你们收拾房间。”   进到别人家中,拜访主人是应该的,执明马上答应下来,但随即就担心道:“我们一点东西也没带,是否过于失礼?”   “不用不用,”慕容离笑道,“我们什么都不缺,去见我老师吧。”   白先生的房间在最角落,几个人进去的时候,他正一个人下棋。   白衣翩然,落子优雅,三个人安静地在旁等了会儿,见他一局结束,慕容离方唤道:   “老师。”   白先生闻声回头,见到几个人后,温和一笑:“这就是你今日结交的新朋友吗?”   执明和莫澜赶紧行了个晚辈礼,白先生微微侧身颔首:“阿黎,你去准备点东西招待客人。”   慕容离不明所以地看了看他,却见老师笑意浅浅,但再没有说什么,心知老师是想支开自己,可也没有办法,只得答应着出了门。   待慕容离出门,白先生面上笑意仿佛浅了一些,却还是保持着温和的样子,对执明抬手作出请的动作:“天权国主,莫郡候,想必你们有定是些话要问的,请先入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言雨生白谷的十瓶营养液,么么啾~   ☆、古泠旧箫   执明心里有无数的疑问不假,毕竟此事太过离奇。阿离为何还能活着,又为何不认识自己,性情大变是什么缘故,怎么会出现在此处……   但是,他看着眼前这个人,心头却莫名生出一丝忐忑,明明存了一肚子的话,也都不敢说出口。   白先生见执明不言语,也不在意,起身给两个人各倒了一杯茶,然后坐在位子上,神情似有些感慨:“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见到了阿黎,我带他远离瑶光,远离天权,你们却还是来了。可见有些东西,的确是躲不过的。”   既然他已经打开这个头,执明便也找到了接话的机会。   “敢问先生,阿离如今是何情况?”   白先生淡淡一笑,目中透着不明显的嘲讽:“怎么,天权国主有何想法,觉得阿黎是鬼吗?”   “没有,”执明连忙道,“先生误会了。”   可能觉得这句解释没什么力道,说罢,他想了想,又低头道:“是人是鬼,是真是幻,我此生还能见他一面,说上几句话,已是万幸。”   白先生微微侧头看着他,像是在辨别这话里有几分可信。   不过执明脸上的悲切追悔真心实意,他倒也没找出什么纰漏。   “你放心,”过了会儿,白先生道,“他不是鬼,也不是虚幻,是真的。”   执明一下抬起头,语气既有难以置信的惊喜,也夹杂着一半不安:“阿离真的没事了吗?”   虽然不知道慕容离的老师是什么身份,有什么本事,但执明对这个人说的话,却无来由的深信不疑。   可能是他太需要一个这样的人,来告诉他,阿离好好的,安然无恙,一切如初。   为了这份苦求不得的心安,他也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。   “算不上完全没事,你没发现,他不记得你了吗?”   闻言,执明眼神不禁一黯:“是。”   是,阿离不记得自己了。   多年纠葛,无数情感,曾经生死都没办法割离的羁绊,此时此刻,只剩他一人承受。   不是不苦,可是也心甘情愿。   因为阿离还活着,他还活着。   既然如此,所有的苦痛悲哀,所有的求而不得,所有的舍而不能,一人咽下又如何。   只要那个人好好的。   他不记得,就不痛苦,也是挺好的事情。   白先生静静地打量了执明片刻,莫澜自打进来就一句话都不敢说,执明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,一时没有发觉。   三人相对无言。   忽然,一声轻微的叹息。   白先生站起来,从后面的柜子中拿出一支长箫。   因着白先生淡淡的叹气声传来,使执明意识到自己的走神,他马上清醒过来,正要赔罪,却就看见了白先生手中的东西。   古泠箫。   执明猛地怔住。   这支箫,他不陌生。   在向煦台时,阿离曾日日吹奏,一曲箫音宛若天籁,却总是夹杂悲戚。   在战乱中时,阿离曾以此为刃,一招一式毫不留情,却从未挥剑对他。   在瑶光城下,阿离曾拔剑出箫,狠绝一刀正中心口,却是朝向了自己。   长箫如旧,一下带他忆起了那天的冲天火光,那天的朱红衣裳,那天的决绝一别。   他那时候没有注意到这支箫,也根本顾不上。现在想想,可能是后来被庚辰他们收起来,又带到这里。   可是,白先生现在拿出来,是什么意思?   没等他收拾一下心绪再斟酌词句来问,白先生就率先替他解答了疑惑。   “此箫名为古泠,乃燕支剑所配剑鞘。阿黎能死而复生,全是靠燕支剑。”   执明不解,小心地望向他:“先生,这是怎么回事?”   白先生坐回去,将古泠箫放到桌上,神情比刚开始时温和不少:“上古所传有本奇书,名为《六壬残页》。书中记载,世间有数把神兵,燕支剑便是其一。”   “神兵护主,宿主生死之际,它会以自身为媒,换宿主一次生还。燕支剑护主之法,便是留宿主一滴生前之血。”   执明更加茫然:“留这滴血,有什么用?”   “你有所不知,燕支剑本是饮血之兵,宿主的血滴在剑身,一瞬即无。但《六壬残页》记载,神兵所存的宿主之血,配以六壬奇方,有复生之能,也只有宿主临死,它才会改变饮血本性。”   执明看向桌上的古泠箫,惊异不已:“世上竟有这般神器。”   白先生点头:“可凡事都要付出代价,我以此方救回阿黎,他的记忆却只剩下了十六年。燕支剑也不复神兵之力,如今同一把普通短剑无异,再不能护主。”   执明顿时明白了阿离为何不认识自己,因为他生命里的前十六年,都与自己毫无关系。   但他的关注点顿时又被白先生最后一句话吸引:“先生是说,阿离身边没有护着他的神兵了?哪里还能找到这样的兵器吗?”   “嗯?”白先生奇道,“莫非你还想让阿黎再经受一次生死存亡?”   “自然不是,”执明立即否认,然后忧虑道,“如今正逢乱世,阿离却全然不知,若外出时遇见什么人,岂不有危险?若有神兵在手,就还好些。”   白先生静静看他半晌,眼中贮存的戒备冷漠终于都消却,摇头一笑:“真是痴儿。”   执明仍在一味追问:“先生可有法子?”   “有。”   “还请先生不吝赐教。”   白先生将古泠箫中的剑抽|出来,放在执明面前,示意他看。   燕支剑的剑身寒光已经趋于暗淡,不复当初慕容离执其在阵中杀伐的凛冽。这样看来,竟真的与一柄普通兵器差不多。   “此剑护主时耗费灵气,可它终究是神兵之一,因此若得机会,还是能够恢复的。”   执明急急问道:“那要得到什么机会?”   “……”   白先生轻抚长箫,沉默良久。   执明心急不已,催促道:“先生请告诉我吧!”   “……这个机会,”白先生将燕支剑收回箫中,叹道,“我不愿它发生。”   ☆、燕支之灵   “为何?”执明不解,“有燕支剑护着阿离,不是更稳妥些吗?”   白先生摇了摇头,似在叹息:“确实更稳妥,这个不假。”   看着执明急切又疑惑的目光,白先生沉吟半晌,终于将前因后果尽数道出。   燕支救宿主一命时,需剑身沾上宿主的血。可一般情况下,手中佩剑怎么会沾自己的血呢?   除了意外,就只有一种情况——自尽。   因此燕支剑护主之法,除了救回性命,还有一条,就是掩去部分记忆。   毕竟宿主自尽必有个缘由,且一定与生前一段记忆有关。既然不能确认是哪一段,便消去生前数年记忆,使宿主忘却此事。   忘记了,就不会痛苦,也免去第二次自尽的可能。   而这两件事做成,神兵灵力基本殆尽,所以才会黯淡无光。   若要恢复原样,宿主性命自然还不回来,能还的,只有那段记忆。   听完白先生的话,执明沉默良久,低声道:“先生是说,除非阿离想起往事,燕支剑才能依旧护着他?”   白先生点头:“不错。”   又是一阵沉默。   过了一会儿,白先生才道:“我想天权国主应该同我的想法一致,也不愿阿黎忆起过往吧?”   执明低首垂眸,没有答话。   没错,他不想。   即便阿离忘了他,这个事实让他痛苦不已,可他也不愿阿离想起来,那些曾经。   现在的阿离,一身白衣,笑容明朗,手里没有不能离身的兵器,心间没有不能释怀的困扰,无忧无虑,自由自在。   没有仇恨,没有痛苦。   如果可以,他希望阿离永远这样子,快乐纯粹,对世事毫无芥蒂。   不要再走回那个时候,红衣如血,长箫索命,眼里心间满是仇恨冷意,仿佛对人间毫无眷恋。   那样的日子太残忍,太死寂。   如何能舍得,让他再回去一次。   白先生无声地看着执明,片刻后,微微一笑:“看来,天权国主已经有所决定。”   执明看着桌上的古泠箫,侧过头去,轻声道:“还请先生多多费心,莫让心怀叵测之人伤了他。”   “……”白先生顿了顿,笑道,“顺其自然吧。”   这句话似乎有什么深意,让执明不禁皱起眉头,但没等他发问,外间忽然传来门帘轻响。   白先生警觉抬头,右手一动,桌上的箫和剑瞬间便不见踪影。   不过眨眼功夫,慕容离就走到三人面前。   “收拾好了,老师,我带他们过去。”   “去吧。”白先生笑意温和地答应道,刚才的警惕似乎从未存在。   临出门,执明回头看了白先生一眼,见他仍然坐在原处,一动未动,安静地笑了笑,便低下头不知道看什么。   帘子一阵响动,意味着三个人已经出门。   庚辰从侧间闪身出来,望着门道:“先生,您为何让天权国主跟少主亲近?”   在他看来,少主后来种种烦恼坎坷,都是出自这个人。   如果没有他,少主或许早已达成夙愿,何至于像如今这般,把瑶光都拱手让人。   白先生也看着几个人离开的方向,缓缓道:“庚辰,你觉得他们二人,若无误会,能不能永世交好?”   庚辰认真地想了想,虽然很不想承认,但也不得不答道:“若无仲堃仪从中使诈,依少主跟天权国主的性情,应当是能的。”   “是啊,”白先生微微眯起眼,似乎有突然升起些许愉悦,“现在阿黎忘却家国仇恨,天权国主也已知晓阿黎心意,如此良机,何不让他们重新开始呢?”   庚辰惊道:“先生?”   “让他们去吧,庚辰,”白先生偏过头看着他,笑道,“阿黎那些年里已是受尽苦楚煎熬,后来只想对这一个人好,却也未能如愿。眼下终于有现成契机,就让他一偿此愿,岂不很好?”   庚辰略一迟疑,便低头应下:“是。”   白先生面上笑意更深,眼中却浮起一丝冰冷:“不过这仲堃仪使得一手好计,倒得提防一二,不能让他从中作梗……”   慕容离带着执明他们出门后,走到一排房间前面,指着中间一间道:“这是我住的。”然后指着旁边:“你们住这两间可以吗?”   住哪里对执明来说都不算什么,最重要的是阿离在身边。他立即答应道:“可以可以,我们有个落脚之地就够了。”   慕容离不由一笑:“也不好太随便了吧,你们是出来游玩吗,打算在这儿留多久?”   留多久?执明一下被问住。   其实他本来没准备留在这儿,想看过云梦泽就回去的。   可是谁知竟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呢?   见慕容离还在等着答案,王上又在犹豫,莫澜小幅度地碰了执明一下:“公子?”   “家中的事我先回去处理即可,”见执明回头看自己,莫澜意有所指道,“公子劳累许久,难得出来,不如在路上游览一番山水,多歇几天。”   执明领会到他的意思,却摇了摇头:“家中事务繁杂,我……不便久留。”   慕容离的关注点却被莫澜话中的一个字眼吸引,好奇道:“难得出来?你平常不方便出门吗?”   “是,不大方便。”执明点头。   何止不大方便?这次出宫,群臣就劝谏了无数次。如果一直留在宫外不回去,跟慕容离待在一块固然是他心中所盼,可国中诸臣还不知要怎样,国事也不知该如何收拾。   他已经是个君王,不再有太傅给他看着朝政,也没有十分得用的将军给他看着战场,事事都要操心,不能再,随心所欲了。   慕容离却仿佛一下找到了知音,眼中带着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了然,拍了拍执明肩膀:“我也是!每次我想出门,我父……父亲都不让,所以这次出来我要好好玩一玩,轻易回去就太亏了。”   执明被他拍的一愣,看着慕容离脸上明朗的笑容,当即失神。   这么多年,他好像从未见阿离如此笑过。   可是忘却诸多之后,阿离展露出原本的模样,竟有着这般性情。   原来……阿离曾是这样的人。   真想……陪在他身边。   如果自己不是天权国主就好了,就能跟着阿离去任何地方,在任何时候。   无论他记不记得自己,能陪着他,就是不敢奢求的圆满。   白先生此时从另一间屋子出来,看三个人站在外面,便道:“阿黎,为何不请客人进去?”   慕容离这才记起自己还没请朋友看看房间,不好意思地道:“哎呀,说着话一时给忘记了,这就进去。对了老师,我的箫最近不知道放在何处,您可看见过?”   慕容离一问到箫的事情,执明就不易察觉地一僵。   那支箫仿佛是记载着他的过错,戳中了他的愧悔。   好在白先生立即含糊道:“大概是出来的时候忘了带,正好过几日我回去,再给你找找。”   “您要回瑶光?”慕容离惊道,顿时连掩饰身份也顾不上,“父王来信了吗?”   听慕容离提及父王,白先生眼里划过一丝感伤。转而又想到慕容离仍以为瑶光还是从前,就更加不忍。   “没有,”白先生道,“我另有别的事。”   “哦。”慕容离放下心来,点点头,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称呼不妥。   好像叫了父王?   他想看看执明的反应,但终是先把视线转向了白先生。   像个闯了祸寻求庇护的孩童。   白先生知他心思,对执明微微一笑:“天权国主是否今日回国?”   执明颔首:“过几日便走。”   慕容离惊道:“执明,你……你竟是位君王?”   这句无心的惊讶又勾起执明几丝回忆。在他经历许多因而有所改变时,慕容离也曾说过类似的话。   那时慕容离带着感慨似的道,你终于是个真正的君王了。   现在想想,阿离说出那句话,当时心情,恐怕并不好受。   执明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:“是。”   慕容离犹在惊叹,白先生就笑道:“阿黎,你还没有去过天权吧,我这几日回瑶光去,你要不要同执明国主去天权看看?”      ☆、时过境迁   “可以吗?”慕容离一下高兴起来,随即却又不放心道,“父王若是知道,会不会派人寻我?”   “不会有人寻你的,”白先生笑了笑,“你放心去玩就是了。”   哪里还有什么父王呢,更不必提派人去找他。   白先生看着慕容离的笑容,心绪忽然飘往多年以前,想到些往事。   那时慕容离也是特别喜欢出门,但瑶光国主总不许,说让慕容离在国内好好学习如何理政,省得以后登基了还什么都不懂,给百姓增添烦忧。   每次出门被拦下,慕容离就来找他,拜托他跟国主求情,然后换得几天自由。   当时慕容离也总说这句话:“老师,我这次出去,父王不会派人来寻我吧?”   而他总是笑着承诺,不会的。   慕容离便安心地出宫,再尽兴而归。   时过境迁,连那时候费心去阻止的事情,都成了此生再求不得的遗憾。   现在慕容离可以随意行动,可若是忆起前尘,他会不会也怀念那时的禁锢。   好在他现在却什么都不知道,纯粹地快活着,即便不知道能留住多久,可是,能多一刻,就多一刻吧。   既然得到白先生的允诺,慕容离就再不担心,兴高采烈地看向执明:“我可以去你的国家玩了!”   然而执明却怔怔的。   其实自白先生说出那句话,执明就惊住了。   他没有听错吧,白先生是让阿离跟着自己……回天权?   见对方没回答自己,慕容离上前拉住执明手臂,轻轻晃了晃,皱眉问道:“你怎么不说话,不想我去吗?”   慕容离一露出不悦的神情,执明立即就慌了,下意识道:“怎么可能,我当然想你去。”   慕容离这才满意,一下笑起来,放开了手。   哄得慕容离高兴了,执明却还是惴惴地,又看向白先生。   他本来已经不敢奢望阿离身边的人还能宽宥自己,更不必说,有朝一日同阿离在天权相处。   可此时,却又看到了了一丝希望。   白先生温和地对他一笑:“阿离顽劣,有劳执明国主费心。”   竟是真的?   执明开口时微微颤抖:“先生放心。”   这一次,无论阿离想要什么,想做什么,他哪怕付出一切,也绝不会再重蹈覆辙。   白先生含笑颔首,说要去收拾一下东西,便回了房间。   慕容离叫执明和莫澜进门,介绍了一下起居的地方,便拉着俩人坐下,好奇道:“我从来没去过天权,你那里有什么好玩的没有?”   执明也不知道天权有什么好玩的,他在遇到慕容离之前,对民间生活一无所知,甚至没有出宫几回;遇到慕容离之后,则时时刻刻围绕着慕容离,更无心理会外界。   因此这个问题,他还真是回答不出来。   回答不出来,就只能求助于莫澜。   莫澜见执明看向自己,就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。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几处好玩的,慕容离都不是很感兴趣。   突然,他灵机一动,笑道:“王宫里有一处楼阁,苑中遍栽羽琼花,慕容公子可喜欢?”   “羽琼花?”慕容离果然露出惊喜的表情,“真的吗,那个地方是做什么的?”   执明没想到莫澜会提及此事,慕容离一问,他便迟疑了一下:“是,空着的。”   “啊?为什么空着?”   为什么?   执明不语。   因为他害那地方唯一的主人离开了,满苑琼花,开得再烂漫再美丽,后来也都无人去赏玩,只能空着而已。   可是今日,他终于又有一个机会,让他回来。   莫澜见执明不说话,马上补救道:“王宫内楼阁众多,因此有些地方就空着。公子若喜欢,到天权后,不妨住在那处。”   “我能住吗?”慕容离看向执明,眸中闪着亮晶晶的光,一脸期待。   面对这样的阿离,别说一个向煦台,就算他要国君寝宫,执明也绝无二话。   何况那地方本就是给他的。   “当然。”   慕容离笑道:“执明,你性格可真好。我父王也是国君,但就很不通人情。如果国君都像你这样,我说不定可以天天出来玩。”   执明笑了笑,没说话。   他不敢接话,因为觉得担不起慕容离这一句夸奖。   如果自己真的好,就该从始至终地相信慕容离,不会有任何怀疑,不会有任何猜忌。   而不是在一开始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好,说相信他,却在后来一次次伤害他。   在以为慕容离不在人世那段日子,浑浑噩噩中,执明想了很多。   包括慕容离为什么仅对自己一个人屡屡破例,他也想了很久。  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。   应该是因为,国破家亡后,再没有谁全心全意地给慕容离这样的对待,嘘寒问暖,关怀备至。   自己是第一个。   所以慕容离虽然表面没有多少反应,却愿意一次次降低底线,一次次做出本意之外的事情。   不过是因为,孤身行走在冰冷尘世间,舍不得这一点温暖吧?   自己不过是借着国君之权给了他些许温情,他却就这样放在心上,时时记挂,不想辜负。   只是……太过孤寂罢了。   白先生次日一早便要离开,他跟慕容离交代了几句,让他到天权之后不可任性妄为,把庚辰也留给了他。   “还有,”白先生道,“不要给瑶光的人写信,否则被发现,我也瞒不住。”   慕容离犹豫了一下:“给阿煦也不能写吗?”   白先生点头:“不能写。”   “可是他会生气的,”慕容离不安道,“我以前答应他一起来看云蔚泽,这回自己来了,又不和他说,岂不是错上加错?”   白先生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学生,良久,叹了口气:“他绝不会生气,我会跟他说明。”   没跟朋友交待就自己先做了约定好的事情,这件事说小不小,引申到欺瞒上,就很严重。   可要说大,也还不大,尤其是笃定挚友跟自己交情匪浅时,可能都会觉得回去道个歉,赔个罪,下不为例就可以。   所以在白先生的劝慰之下,慕容离接受了他的办法,嘱咐白先生回去后跟阿煦好好解释,自己回瑶光后会去道歉的。   虽然知道瑶光没有故人能听慕容离的歉言,白先生仍然静静应了,不多时便离去。   白先生走后,执明便叫莫澜去准备行装马车,随之踏上回天权的路程。      ☆、唯一绝色   为处理一应事宜,莫澜加快速度,比执明和慕容离提前几日回到王宫,先将向煦台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。   把慕容离以前用过的东西,尤其是那些偏朱红色的衣物,都收在一间屋子里锁了起来,以免他看见。   然后又把王宫上上下下都吩咐一遍,让他们见到慕容离之后,就当做从来没见过,天权也从来没有兰台令这个人。   这样之后,等执明同慕容离回去,向煦台就确确实实像一个久无人居的地方,干净整齐,冷冷清清,没有丝毫人气。   执明没想到莫澜会做得这么彻底,进去向煦台,看到眼前景象一下懵了。   慕容离倒是很高兴,进门之后十分新奇的到处打量,然后拉着执明到了最高的阁楼上。   楼外,重重楼阁,顶上琉璃瓦片片缀连,华丽璀璨,流光溢彩,在夕照下如同梦幻。   这是向煦台一天中最美的时刻,可那残阳如血,却不知刺痛了谁。   慕容离仔细地往外看着,琉璃瓦的反射在他眸中映出几丝红光。执明并不看外面光景,只是侧头盯着慕容离。   他精致的侧颜似乎含了些许笑意,越显得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粹。一袭白衣,洁白如雪,墨似的长发以白玉簪起小部分,其余则瀑布一般散着,经晚风一吹,便轻轻扬起。   大概是察觉到执明的注视,慕容离回过头,脸上果然挂着浅笑,不过神态有些疑惑:“执明,我怎么觉得,好似……梦见过这个场面。”   执明一滞:“……是吗?”   “是啊,”慕容离点头,“不过这地方可能太高了,我觉得有点心慌,咱们还是下去吧。”   “好。”执明完全听从道。   他只能缄默,只能顺从,除了这些,什么也做不了,也不敢做。   总不能告诉阿离,此处曾是你住过数年的地方,只是前尘往事,如今连一场梦的真切都比不上。   不能说,只能无言。   不敢做,只能接受。   莫澜已经在向煦台苑中给二人摆好了酒,正值暮春时节,羽琼花开得如火如荼,无边夜色里,平添几分朦胧迷离意。   他们就坐在羽琼花环绕的水榭中,泠泠流水,如云琼花,柔润春风,醉人美酒。   以及眼前人。   执明已经有几分醉意,他看着对面的人,觉得视线有点模糊,天地在这一刻尽皆无存,只有这个人,笑意清浅,面色微醺。   春光如此,月色绝佳,云絮一般的琼花丛中。   他是唯一绝色。   眼底意中,无可比拟。   慕容离也有点醉了,他好久没遇到这么投缘的人,不自觉多饮了几杯。尽管意识有点恍惚,但还是欢喜不已。   “执明,”慕容离扶额,揉了揉眉心,笑道,“你这儿……有没有箫?我给你……吹首曲子,如何?”   天权王宫缺什么也不会缺了箫,向煦台更不会缺。执明凭着记忆带慕容离走到一间库房,打开门,一整房间的架子,全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箫。   这都是那几年里,执明给慕容离从各地收集来的。他那时一心讨慕容离欢心,可慕容离根本不会说自己喜好什么,他也只能从日常中揣测一点。   所以他收集了很多红色玉石和相关珍奇宝贝,还有天下名箫,以求慕容离一笑。   可惜,总是很少如愿。从前慕容离见到这些,也一直是神色淡漠,极少露出喜欢或者欣赏。   后来执明才知道,因为这都不是慕容离想要的。而且这些东西,若是当初的阿离,未必就得不到。   只是现在……   “好多箫啊,”慕容离惊叹道,快步走到房间内,挨个欣赏了一番,“居然收藏了这么多,你也喜欢箫吗?”   执明只能答是,然后陪着他一支支看过去。   走到一个架子面前时,慕容离忽然顿住了。   执明道:“怎么了?”   慕容离指着离他们最近的架子:“这支箫……明明在我宫里,你这儿怎么也有支一样的?”   “……”执明僵硬道,“也许,是一对吧?”   他怎么忘了,这些箫,有些是从当年瑶光收来的,换做以前可能没有问题,可现在阿离不知瑶光国破,见到旧物,自然会奇怪。   慕容离倒是没再疑心,闻言同意道:“有可能,这些工匠总是别出心裁。不过若真是一对,你我各有一支,今日又能相见,实在是巧。”   “嗯。”   慕容离笑着拿起它:“那就用它吧,我给你吹一支自己作的曲子。”   日子仿佛回到从前,却比那时候更加美好。   因为慕容离现在毫不设防,总是笑意盈盈,喜怒哀乐都无比分明。他的快乐就等于执明的安心。   一时间,天权国连朝政都似乎顺利许多。   执明日日待在向煦台,奏折也都送过来,慕容离就在他身边吹曲煮茶,陪他批阅。   这日,执明如往常在向煦台批奏折。   “你的事情好忙,”慕容离转着手里的箫,百无聊赖道,“原来做君王这么麻烦。”   执明笑道:“你以为如何呢?”   慕容离用箫轻敲桌面,皱了皱鼻子:“我以为有大臣就行了,难怪父王老嫌我不懂事,说我就知道混吃等死,瑶光早晚毁在我手里。”   执明写字的手没稳住,一块墨迹洇染开来,形成一大片黑色印子。   混吃等死。   他忽然有点想哭。   如果当年阿离劝他多关心国事,甚至气得说他不要再混吃等死时,他不是任性地发脾气,而是听从。   事情是不是就不至于到这一步?   他们是不是就会一直一直在一起,没有中途的分离,也没有如今的困境?   “你怎么了?”慕容离见执明愣愣的,表情好像很难过,不由担心道。   “没什么,”执明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,对慕容离笑了笑,“阿离觉得无聊了吗?”   “我无聊极了,”慕容离从座位上起来,走到执明桌案前,眼睛亮亮的看着他,“咱们去院子里比剑玩吧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瑷的营养液   ☆、剑影残乱   既然要比剑,先得有剑才行。俩人身边都没带武器,执明便让慕容离在此稍等,他出去拿两柄剑过来。   刚出向煦台,庚辰忽然从一边过来,拦在执明身前。他打量了一下周围,见慕容离不在,才低声道:“白先生给您送了东西。”   “什么?”执明诧异道。   庚辰将手中匣子奉上,执明接过来打开一看,不由怔住。   燕支剑,古泠箫。   执明抬头看向庚辰:“白先生这是何意?”   “只说让王上好好保管,莫使少主看见。”   执明将匣子合上,转头看了向煦台一眼,然后道:“本王知道了。”   他拿着匣子回到寝宫,和瑶光国印放在一处,从库房挑了两把剑,又回到向煦台。   慕容离百无聊赖地在水榭里坐着,总算等到执明过来,连忙起身,高高兴兴地拿起一柄剑,细细察看。   “这剑叫什么名字?”   执明先前也没注意自己拿了什么,闻言低头看了一下慕容离手里的剑,想了想,答道:“好像叫灼影。”   慕容离念了一遍,抬手挽了一个剑花,满意地笑道:“来来来,比完咱们去喝酒。”   两个人就着水榭旁的空地,命宫人都远远退开,便挥剑起势。   剑影残乱,两道身影你来我往,时而缠斗一处,时而高下相争,战至酣时,只听剑刃相撞,泠然碰响,并不见人在何处。   这般比试下去,点到为止,也差不多该停住。等和平地结束之后,他们还可以去饮宴一番。   可没想到,变故陡生。   临结束,慕容离在空中转身,借势出剑,这原是极其平常的动作,以执明的能力,伸手就可抵挡。   可他不知为何,却在此时顿了一顿,没能及时格挡。   慕容离见他没动,措手不及,一下慌了神。他赶忙拼力收回这一剑,可是做不到,只能将剑势堪堪偏向一侧。   旁边盛开的羽琼花丛受了这一击,顿时花瓣四散飘飞。   比剑自然就此打住。   停下之后,慕容离下意识地跑到执明旁边看他有没有事。   执明提着剑,似乎还在发愣。   慕容离确认他没事之后,气得将灼影剑一把扔下,转身便走上向煦台的玉阶。   执明这才回神,急忙追上去。   “阿离……”   慕容离头也不回,径直回到向煦台房间里,任执明如何叫他,也不应答。   庚辰闻讯而来,见自家少主像是很生气,连忙上前询问。   慕容离却直接道:“庚辰,收拾我们的东西,不在这儿住了!”   这话可就严重了,庚辰见慕容离真的气极了,也再不开口,便看向执明,吃惊地问道:“王上,这是怎么了?”   执明无心给庚辰解释,只是听见慕容离此话后,更心慌不已,拉住慕容离的手臂道:“阿离,我……我刚才是一时走神,我不是有意的。”   慕容离根本不信:“生死关头还能走神吗?我看你就是存心的,是不是嫌我在此碍眼?”   “阿离,我真的是走神了,你别生气好不好?”   慕容离推开他:“离我远点,庚辰!让你收拾东西,你聋了吗?”   执明再次拉住他的手腕,说话时几乎带着颤抖的哽咽:“阿离,不要走……。”   这反而让慕容离又无所适从起来,他见执明这个样子,也忘了生气,手忙脚乱地安慰道:“……你,你这是干什么?”   执明紧紧拉住他,只是重复道:“阿离,别走。”  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,在慕容离转身出剑地那一瞬间,自己眼前一花,竟然浮现出当年二人比剑的景象。   那日他存心试探,诱导慕容离刺向自己,心里却是希望慕容离能收手的。   可是最后,连那一点微薄的侥幸也荡然无存,慕容离出手干脆利落,一剑直中心口。   就是那一次,他终于断绝了所有的念头,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对慕容离心无芥蒂。   所以刚才慕容离那一剑刺过来,恍然如那日,他竟然忘了躲避。   可是没想到,这一次,慕容离竟拼尽全力收了手。   慕容离被执明拉着,一时不知如何是好,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,便一甩袖子,怒道:“那你说,为什么走神了?”   执明一下说不出话。   真正的原因无从开口,他只能低着头,一语不发。   如此一来,慕容离更加生气:“你,你自己说,刚才你若是受伤,要我如何自处?”   慕容离本来不是真的想要怎样,只是气执明在那样危急的时候竟还心不在焉,若自己未能止住出剑,伤了他,日后见面该多尴尬?   但看到执明连理由也不说清楚,他不禁真的生了气。   执明却怔怔地站着,不住地回想慕容离刚才那句话。   “要我如何自处?”   他一下想到,当初跟慕容离比剑之后,自己只是撂下几句决绝的话,就自顾自离开,对慕容离的示好也视若无睹。   却从来不曾想过,那次之后,慕容离心中是何感受。   依慕容离那时候内敛的性子,恐怕什么都不会说,只是想做一些事情来说明,可是自己从不接受。   一直……都没有接受。   直到他在瑶光城门下,了结尘事。   所以,那么久的时间里,阿离是不是很无奈,却又无计可施。   为什么当初要那么任性呢?如果自己肯退一步,一定就不会把他逼到那个程度。   “你说话啊!”   执明蓦然抬眼看向慕容离。   眼前这个人,是他,又不是他。   或许只能说是曾经的他,虽然是处于现在。   这是尚未经历绝望之前的慕容离,坦诚单纯,心境像白纸一样不染纤尘。   所以他的心思如此直白,不高兴就直接表露,有什么想法也不藏着掖着。   谢天谢地,有今日的他,能让自己醒悟当初的错。   执明看着他,柔声道:“是我的错,阿离。   “不会再有下次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瑷的营养液,么么   ☆、言犹在耳   “你……”   对上执明这样的反应,慕容离一时束手无策,他想了想,只好退让一步,妥协地问道:“我在这儿,确实没有给你添麻烦吗?”   执明毫不犹豫:“没有。”   “也不会连累你受伤什么的?”   “不会。”   慕容离略松了口气,似乎想笑一下,却又立即忍了回去,然而那似有若无的笑意在眼里根本藏不住,倒显得分外好看。   他轻咳一声,避过执明的眼神,佯装出郑重的语气,道:“也不能就这么算了,你惹我生气,是不是该做点什么?”   “应该,那阿离想要什么?”执明丝毫没有迟疑,马上问道。   说话的语气,仿佛慕容离只要说得出来,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给摘。   慕容离反而一愣:“想要什么都行?”   “当然。”   慕容离微微眨眼,顿时噙了一抹笑意,眸中似有万千星光,熠熠生辉,粲然不已。   他玩笑道:“若我想要天上的月亮呢?”   执明怔住。   曾几何时——   是谁一袭朱红裙裳,跽坐花间,容颜如同染尽霜雪,清冷寥落。   “若我想要天上的月亮呢?”   又是何人未谙世事,心怀坦诚,斜倚那人身侧,痴痴凝视。   “那本王就命人在宫里给你建个高台!”   言犹在耳。   恍如隔世。   执明怕慕容离又生气,强迫自己不去回忆,微微笑道:“那我……命人在宫里给你建个高台。”   慕容离这回实在撑不住,笑出声来:“这还了得,我岂不是成了祸国的妖佞?不必不必,只要……陪我出去逛逛就行。”   “你想出宫?”   “我想看看你的国家,”慕容离侧头一笑,“你带我转转可好?”   这一笑不含丝毫杂质,明净纯粹到近乎张扬,如冰雪乍融时的光景。   便是让执明此刻交付所有,他大概也没有什么不愿意。   何况只是这么一点小要求?   庚辰却急忙上前拦道:“少主,不可!白先生交代过,您尽量不要出去。”   “有什么要紧的,”慕容离浑不在意的摆手道,“老师是怕瑶光的人发现我,这里是天权,连我都没来过,难道他们能来把我抓回去?”   庚辰有口难言,求助地看向执明,希望这个知情人不要糊涂。   执明犹豫了一下,但要他收回答应慕容离的话,那也算绝不可能的。   因此他想了想,对慕容离道:“阿离,若要在街上公然露面,我的身份……不大方便,咱们坐马车出去可以吗?”   “可以啊,”慕容离很理解,欢喜地点头道,“我没意见。”   不过出宫门之后,这个允诺还是没能实现。   他们一路看着车外景色,原本相安无事,可途径一家玉器店时,门内摆了一个精致的架子,放着一支玉箫。   慕容离一看见,小声惊呼了一句什么,当即从马车上跳了下去,直奔店门。   执明吓了一跳,又怕他出去有什么闪失,也立即下车跟上。   而一心不让慕容离露面的庚辰甚至没来得及阻拦一句,慕容离已经进了店中。庚辰无可奈何又小心谨慎地打量了周围一圈,没见有什么可疑的人,才快步跟上。   店内。   执明:“阿离,你喜欢这支箫?”   慕容离目不转睛地看着架子,听到问话,他回头看向执明,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:“嗯。”   执明马上吩咐身边跟着的人:“去找掌柜的买下来。”   慕容离又转过头去看着玉箫,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,他眼中却并不是见到心爱之物的欣喜,而是一抹越发浓厚的疑惑。   ——这支箫,不也应该在瑶光王宫吗?   为什么天权会有瑶光的东西,一次,两次……这还只是他遇上的,在其他地方,说不定还有更多。   有什么合理的原因能说通吗?   “回头让人给你送到向煦台,”执明吩咐完之后,小声对慕容离道,“还是现在就要拿着呢?”   “不急,送回向煦台吧。”慕容离低声答道。   店内没有别的东西好赏,庚辰又总是催促,因此几个人很快回到马车上。   慕容离却明显不如刚出来时那般活跃,兴致似乎也有点低落下去。   执明担心地问了一句:“阿离,你怎么了,可是不尽兴?”   “没有,”慕容离立马否认了一句,然后说闲话似的道,“执明,我住的那个地方,为何叫向煦台啊?”   马车忽然剧烈一晃,慕容离掀开帘子,皱着眉头看向外面:“庚辰,怎么回事?”   庚辰连忙告罪:“少主恕罪,刚才经过一个小坑,属下没能避过去。”   被这么一打搅,慕容离刚才问的问题虽然没有被回答,也不再问了。他抱怨地对执明道:“所以我不爱坐车,自己骑马多自在!”   执明顺着他的话题接下去,那个关于向煦台的命名问题,仿佛从未有过。   回宫之后,执明要先去见来奏事的大臣,慕容离便自己回到向煦台。   街上看见的玉箫已经送了过来,摆在书房的桌子上,金丝银线的匣子镶玉嵌珠,内衬洁白的上好绸缎,有种华贵的模样。   慕容离随手拿起里面静静躺着的玉箫,放到眼前打量。   看了几遍之后,他完全确定,这就是他以前在瑶光王宫见过的那支。   然后他把之前给执明吹曲用的那支箫拿出来,放到一起,看了半晌,深深地皱起眉头。   这可不是一句匠人的别出心裁就能说清的了,根本就是同一件。   一种莫名的心慌攫住了他的心神,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强烈。   “庚辰,”慕容离扬声唤道,“执明在哪儿?”   庚辰急匆匆地进来,闻言,脸上出现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。   “少主,王上在见客,不宜打扰。”   “什么客人?”   庚辰却突然张口结舌起来,支吾半天,含糊道:“大约是天权贵客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瑷的营养液~   ☆、瑶光之危   “贵客?”慕容离低头看向眼前的两支箫,心知不便打扰,“那我先不过去了。”   庚辰悄悄地松了一口气。   因为他刚才看见,天权的臣子们都走了之后,宫门处来了新的访客。   是方夜。   慕容离如今不知道瑶光现状,若是见方夜来此,定会追问,到时候就难以解释了。   而且方夜他们恐怕还不知道慕容离的消息,他也不能冒这个险。   幸好慕容离没有坚持要去见执明。   庚辰正暗自庆幸,慕容离却又道:“庚辰,你说我离宫这些日子,瑶光会有什么变化吗?”   这话出其不意地触到了真相,庚辰顿时又是一惊,强装镇静道:“少主,您这是何意?”   慕容离拿起面前的箫,举给他看。   “这是我放在宫里的东西,今天出现在天权,实在奇怪。难道父王生我的气,就把我的东西都扔出了宫?”   庚辰并不是一直跟着慕容离的,因此不知道这些箫的来历,闻言不禁愣住。   反应过来之后,他手里马上出了涔涔冷汗。   那箫,竟然是瑶光的东西?   “属下……不知。”   好在连自己都想不通的事情,慕容离倒也没指望庚辰能给出什么像样的答案,不过是随口一问。   可是这事情着实蹊跷,瑶光王宫的物件怎么会流落在外,而且还不止一点?   慕容离自顾自地思索着,虽然没有定论,可却觉得天权有点待不下去了。   “咱们或许该回去看看,”慕容离若有所思道,“也不能总让老师给我瞒着,万一被父王怪罪就不好了。”   庚辰此时不敢所言,就怕多说多错,简单地应了。   慕容离这个想法只跟庚辰提了一句,就再也没有多说,也没有表露任何意向。   庚辰是他的人,自然不会多话,因此执明等人也都不知,表面上还是一派相安无事。  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,转眼又快一个月了。   慕容离其实不是很舍得走,他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,可天权王宫这里,总是让他觉得安心。   不管是宫里大片的羽琼花,还是这些走了一遍就能熟记的小路,冥冥之中,仿佛都有一种熟悉的归属感。   可是毕竟是太久了,一个多月,他没有给任何人写信,也没收到老师或者其他谁的信函。无论他再怎样贪玩,也知道自己如此作为十分不妥。   因此这日,他算好了执明下朝的时间,便吩咐庚辰在向煦台收拾些行囊,打算自己去跟执明辞行。   天权王宫的路他已经熟记于心,很快就到了执明的宫殿前边。   执明所居的宫殿门前有两条路,两条路中间隔着一道很高的花墙,此时初夏时分,花叶相映,郁郁葱葱,生机盎然。   因为慕容离从向煦台赶来,便走进了近处那条比较窄的路。   他走着走着,另一边突然传来隐约的说话声。   花墙很厚,草木茂盛密实,慕容离看不到那边的人,却觉得声音好像很熟悉。   这不应该,天权的人。除了执明和莫澜,外加几个常见的小厮,他根本没接触过外人。   可是这声音,确确实实是耳熟。   那边的人又说了几句话,似乎有些不明显的争执,因而加大了音量。   在听得愈发清楚之后,慕容离蓦然记起这个声音。   ——方夜?   想起这个声音,慕容离一下定在原地,怔怔地看着花墙,虽然什么都看不见。   为什么方夜会在这里出现?   为什么天权有瑶光的东西?  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听见人声逐渐远去,便放慢步子,慢慢跟着他们走到执明的宫门前。   花墙尽头,慕容离看见另一边的人已经出了花墙,从身形和佩剑来看,确实是方夜无疑。方夜脚步匆匆,径直进去,显然不是第一次来。   慕容离打量了周围一圈,放轻力道,在殿外找到一个没人的角落,小心站好,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。   每次瑶光的人来王宫,执明从来不让他们等,都是直接请进来,第一时间处理瑶光之事。   而方夜一般都是半个月来一次,用瑶光国印盖好文书后就离开,绝不多留,也不会额外过来。   但这次他来,并不是按照往常的日子,因为几天前他才来过。   事出反常,执明觉得事情可能有些严重,所以在瑶光的人进来之前,他就命令其他所有人都退了出去。   等方夜行色匆匆的进来,执明见他眉头紧蹙,似乎有极其为难的麻烦,急忙问道:“瑶光出事了吗?”   方夜一下跪在地上:“王上,求您救救瑶光!”   因为慕容离那件事,方夜对执明一直抱有敌意,平时行礼也都不大走心,像今天这般大礼,可以说前所未有。   执明先是诧异不已,听清他的话之后,更加愕然:“什么?”   门外的慕容离闻言更是大惊,差点就要冲进来,只是他动身之前,心里的惊慌竟然变成一种奇怪的冷静,似乎在克制他。   最后他勉强站住,没有动弹。   执明到前边叫方夜起来,急急地道:“什么情况,快说!”   方夜站起来,低着头,语速极快地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。   “大概一个月以前,瑶光边境的官兵发来军报,说遭遇敌袭,那边兵力太少抵挡不住。我们没觉得有什么异常,只是派兵过去援助,谁知半路中了埋伏,几乎全军覆没。萧然觉得事情有异,就自己带人去查探,竟然是……是仲堃仪。   “我们没有多少人可调用,萧然带的人也不多,查清来人后就都撤了回来,准备警戒王城。可没想到,仲堃仪来势实在凶猛,一个月内已经冲破了数道关卡,眼见着……逼近王城了。”   执明大吃一惊:“逼近王城?”   方夜涩然点头:“可否……请王上派兵相助?”   “这是自然的,”执明急得在原地走了半圈,“你怎么现在才来,刚出事时就该……”   砰地一声。   执明话还没有说完,门突然被重重推开。   殿内的人自然而然都循声望去。   半开的门透进一片亮眼的光,白得刺眼。   光束正中,一个颀长的白衣人影。   是慕容离。   执明刚才还算镇静的神色一下绷不住,猛地站了起来。   他想到刚才的谈话,心里一下全是慌张,想要说什么,却又不知道说什么,只一个劲地看着慕容离。   方夜则是呆呆地站在那里,保持着回头的姿势,仿佛在做梦。   慕容离没理会执明的欲言又止,疾步上前,一把抓住了方夜的手臂:“你再说一遍,瑶光怎么了?”   方夜还在恍惚:“……君上?”   “什么?父王不在这儿,”慕容离皱眉,用力摇晃了他几下,“你快说,瑶光怎么了?”   方夜被他抓着,触及真实的体温,才从梦似的恍惚中回过神来。   也来不及追究这生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,方夜一看见慕容离,心里就有了希望,他再次重重跪下:“君上,瑶光岌岌可危。您既然还活着,快回去救救瑶光啊!”   慕容离扶他的动作因为着急而有些莽撞,倒像是把方夜从地上拎了起来,随即焦急地问道:“……父王呢?父王难道没有行动?”   方夜登时一愣,呆呆道:“君上,先王已故去多年了啊。”   “……”慕容离一下放开他的手臂,情不自禁地退了半步,“你胡说什么!”   怎么可能?临走之前,父王还好好的呢!   什么叫故去,这种不吉利的话若是被父王听见,非得给方夜一顿好打才行,谁说情也救不了。   可是心里……为何却逐渐升起越来越浓重的不安?   方夜又呆呆地补了一句:“您就是瑶光的王啊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瑷的营养液!   ☆、他回来了   “你在胡说……什么?”慕容离匪夷所思地看着方夜。   他随即抬头看向执明,似乎期望从执明那里得到一点慰藉——虽然他也不知道,为何会觉得一个非瑶光之人能安慰到自己。   可惜,执明脸色苍白,没有开口,也没有别的举动。   从这份无言中,慕容离察觉到什么,忍不住趔趄了一下。   他不可思议地看了殿中诸人一圈,忽然转身,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门。   方夜还跪在地上,见状顿时傻眼,因为自己的君上跑了,他下意识地回头看执明。   执明则直接追了出去,甚至来不及跟方夜说一句话。   慕容离的模样让他无比害怕,隐隐约约地,他似乎预见了又一场离别。   小心翼翼地掩饰了这么久,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往,生怕慕容离知道的曾经,终于……要捂不住了吗?   难道这一切,注定就是一场镜花水月?   慕容离出门时慌不择路,自己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方向,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之后,已经到了向煦台内。   庚辰迎出来:“东西都……”   “出去。”   庚辰一愣:“少主?”   慕容离倚在门边,偏过头不去看他,一字一顿地重复道:“出去。”   庚辰怔了怔,虽然不明所以,却也不敢违抗,连忙依言出门。   慕容离一把关上门,锁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颤抖。  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,只觉得从来没有过这种情绪。   无力,悲痛,又绝望。   还有一个信念在暗示他,这些不能被人看见,不能被人知晓。   所有的脆弱和疲惫,都不能示于人前。   为什么?   这是为什么?   慕容离顺着关门的动作,渐渐弯下腰,滑落在地上,仿佛有种无形的压力降临在身上,让他不堪重负。   谁能给我个答案?   谁来告诉我始末?   他痛苦地抱着头蜷缩起来,紧紧地埋首在膝盖之间,脑中像有什么东西炸开,却找不到出口宣泄。   疼痛似乎无穷无尽,最后纠结成一个巨大的谜团,不依不饶地折磨着他,要求得到一个来龙去脉。   慕容离知道自己的记忆有一部分缺失,但白先生说过那是因为他贪玩,从山石上失足掉落下去,因此留下的病根,并不碍事。   他从不怀疑老师的话,便一直都相信了,也觉得不碍事。   反正他是瑶光的王子,上有父王,侧有师友,底下还有好多忠心勤恳的臣子。   一段过往而已,无非是日常玩乐,他并不在意,也懒得去追究怎样才能记起来。   然而此时他意识到,不是这样的。   那是一段很重要的记忆,甚至重要到攸关着瑶光存亡。   可是为什么——瑶光大任,怎么就落到他身上了?   慕容离在门后半跪半坐,被这种痛苦缠绕许久,也还是没想起个所以然。又过了片刻后,他突然站起来,直直地往顶楼跑去。   “王上?”庚辰出了向煦台,正好遇上执明,他连忙问道,“您跟少主说什么了吗?”   毕竟他只知道慕容离是去辞行,眼下如此反常,庚辰只能想到是执明说了什么。   执明本想回答几句,但无奈心里着急,一下也说不清楚,便示意他往后面看,自己仍然匆匆往向煦台赶去。   庚辰等执明走开,向后面看过去,一眼见到了跟着过来的方夜。   他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,只是瞬间后联系到慕容离的反应,便一种可能性浮上心头。   不会是……   庚辰脸色一白。   方夜顺着执明追过来,见到庚辰,亦是愣住。   不过想到君上还活着,庚辰在这儿出现也就没什么了。   “你见过少主了?”   方夜见庚辰语气似乎有异,皱了皱眉,点头。   “……”庚辰沉默地盯着方夜,然后拉着他回身就往向煦台走。   藏不住了,只得面对。   向煦台通往内间的门从里头锁住,执明等人到了门前,纵然心急如焚,但也无计可施。   里面是慕容离,总不能强硬地把门撞开。   没办法,只能等着里面的人自己出来。   一行人各自惴惴地等在外面,从上午等到下午,又到黄昏。   门却毫无动静。   眼看着,就是暮色渐起了。   “王上!”   执明正专注地看着殿门,等着这扇门什么时候打开,猛不丁听见后头有声音叫自己,愣了一下,才回头看向来人。   莫澜抱着一个长匣子快步上前,草草行了个礼,急切地递上拿着的物件:“见过王上……您快看看这个。”   他手里抱着的东西,执明并不陌生。   庚辰也认识,因为这是白先生让他转交给执明的。   是盛有古泠箫和燕支剑的匣子。   “你拿这个做什么?”执明不解道。   莫澜:“臣听说慕容出事,立即赶来王宫,但经过您的宫殿时,有人拦下臣,说书房有异动。臣怕有什么不妥,便过去察看,发现这个匣子一直在震动。”   “震动?”执明惊异道。   莫澜点头:“匣子在抽屉中,桌上的东西都撒了一地。”   这么离奇?   执明赶紧接过来,打开匣子。   日暮时晚,夕照的光芒突然大盛,殷红如血,直冲冲地遍布人间。   匣子一开,古泠箫立即剧烈颤动起来,细看下来,又分明不是箫的动静,而是从里面传出来。   执明取出长箫,将燕支剑一把抽了出来。   残阳的红光映在剑身,灼灼灿灿,动人心魄。   执明皱眉看着它,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。   白先生的话突然回荡在他脑海——   若要神兵恢复灵力,宿主性命自然还不回去,能还的,只有记忆。   记忆……   执明低头看着手里的燕支剑。   光华如初,剑气凛冽,寒意逼人。   他差点把剑扔出去,心里有个念头一下明朗起来,还没等理清楚,面前的门忽然微微响动。   下一刻,一个人影闪现出来。   白衣,墨发,冷若冰霜的眼神。   执明怔怔定住。   原来一个人真能有这样的截然不同,明明是同样的装束,同一张面容,同一个人。   可是没有人会错认。   这种眼神是看过沧桑才有的平静无波,是经历过国破家亡也遭受过无数波折的孑然淡漠。   他回来了。   慕容离刚打开门,方夜第一个激动地跑到他前面:“君上!”   “嗯。”慕容离简单一应,给了在场所有人确定的答案,然后挥手让方夜退开,走向执明。   执明与他对视,手里的东西似有千钧重量,压得他站不住。   想扔下,想躲避,也想靠近。   慕容离站在执明面前,似乎犹豫了一下,才垂眸道:“王上,可否借瑶光金印一用?”   一句王上,仿佛无形之中划出一道天堑。   “阿离……”   没等执明说出后面的话语,慕容离直接截断了他:“王上放心,我并非言而无信之人。瑶光既给了你,就绝不会反悔。只是仲堃仪计谋诡谲,应对他,王上并不擅长,还是我来吧。”   执明哪里是在乎这个,听闻此言,宛如心上被捅了一刀。   他忍着疼吩咐身边的人去拿金印,然后又回头看着慕容离,嗫嚅半晌,却说不出清晰的句子。   还能说什么呢?   这段日子的相伴,执明更加明白慕容离是怎样一个人,也就更加自责。   所以连一句挽留,他都没有颜面说出口。   慕容离又看向一旁的莫澜,似乎想笑一下,但实在为难,只好客气地颔首示意:“向煦台里,我从前那些衣物,是莫郡候收起来的吧?”   莫澜也好久没面对原先的慕容离了,一时紧张极了,不禁局促地搓了搓手,轻声道:“是。”   慕容离眼中多了一丝不明显的暖意:“多谢费心。”   莫澜下意识回了句不敢,然后便沉默了。   因为他没能想明白,慕容离这句谢,谢的是什么。   是谢自己把和他从前有关系的东西都藏起来,让他在这一段忘却前尘的日子里,得了些因无知而存在的无忧无虑吗?   见没有人说话,慕容离想了想,打算说句话。开口之前,他习惯性地在身侧摸了一下,没有熟悉的长箫。   没有武器,不安感顿时强烈起来。   慕容离几不可察地顿了顿,又看向执明,不大好意思似的请求道:“王上,我手上没有兵器,能否麻烦你,给我找一个来?”   无论称呼,还是言辞,反正字里行间,满是疏离。   像一把镶玉嵌珠的精致匕首,那么好看,那么伤人。   执明强行不去在意慕容离语气的陌生,将手里的盒子往前递了递:“你的箫和剑,都在这里。”   慕容离看了看那盒子,却没有接,马上婉拒道:“能不能重新给我找一个?”   看到这支箫,他就想起来那日瑶光王城下的事情。   实在不想再用。   执明虽不知道他拒绝的原因,但是也没有勇气问。他想了想,小声道:“灼影可以吗,我让人去拿?”   慕容离立即颔首道:“有劳。”   ☆、错身而过   执明把手里的匣子递给莫澜,看着慕容离,欲言又止。   想跟他说,不要与我这么客气。   你想要的,你需要的,我都可以给你。   心甘情愿,求之不得。   可是看着慕容离波澜不惊的神色,他没有办法开口。   如果在当初就有这样的果断,做出这样的决定,说出这样的话语,今日的一切,都不该是如此情形。   只是……   为时已晚。   慕容离看了执明一眼,没等到他说话,便回头叫方夜过来,问询瑶光的境况。   灼影剑送过来时,方夜也已经把瑶光的事情禀报完毕。   慕容离从内侍手里接过灼影剑,在手里掂了掂,脸上没有露出满意或不满意,只是平静地收了起来。   “事不宜迟,”慕容离道,“今夜便走。”   庚辰想到慕容离之前让自己收拾的那些行李,急忙问了一句:“少主,向煦台的东西……”   “我不需要那些,”慕容离微微皱了一下眉,似乎为这多余的问话感到不悦,“方夜去备马,庚辰不必跟我回瑶光了,想办法找到老师,请他来帮忙。”   方夜先一步转身去备马,庚辰却愣了愣,没动弹。   “少主,那您身边留谁呢?”   “不用留人,”慕容离淡淡道,“快去。”   庚辰再疑虑,也不敢忤逆慕容离的命令,只得去了。   等庚辰离开,慕容离也打算往外走。   就像以前的无数次一样,默默走开,哪怕是当面。   错身而过的瞬间,执明却不似之前那般只是看着,一下抓住了慕容离的衣袖。   这倒是罕见,慕容离略有点奇怪地偏头看他:“王上?”   执明怔怔地盯着他,手上越发用力,似乎少使了一点劲,慕容离就会消失似的。   “阿离……”   “嗯?王上还有何事?”   执明抿了抿唇,小声道:“我和你一起去吧?”   “不行,”慕容离毫不犹豫地拒绝,“太危险了。”   “为何你去得,我就去不得?”   慕容离转开眼,避过执明过于专注的目光,问道:“王上去瑶光,是想做什么吗?”   “想……想跟你一起。”   瑶光,或者任何地方,想去的原因没有其他。   只是不想跟你分开。   这个答案仿佛使慕容离感到不可思议,他眼中淡漠的神色微微一震,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。   接着,他低头看了看执明被拉住的衣袖。   然后伸手,将上面的手推开。   缓慢,坚定,带着难以言喻的决绝。   “我……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,”慕容离叹道,“大概让王上有些误会。这些年来我为达目的,算计人心,不择手段,早就不是……那样的人了。”   那些明亮的,洁白的,干净的,纯粹的,美好的所有。   都已经无声远去,丝毫踪迹也不曾剩下。   只有无边无际的殷红血色,没有尽头的凄厉悲泣,越陷越深的无望噩梦,时刻萦绕纠缠在昼夜间,无法逃脱,躲避不开。   终于,又回到诡谲熟悉的往昔里。   平白得了那一段日子,已经是生命里不敢奢求的恩赐。   可是也不能自欺欺人,更不能拿来欺骗执明。   执明看着自己的手被慕容离慢慢推开,他用力握住不肯退让,却还是没能阻止住后退的趋势。   执明摇头:“阿离,你怎样都好,让我跟你一起去吧!”   无论哪种模样,怎样形容。   从始至终,你都是你。   只是我那时糊涂,所以没有看清罢了。   可是眼前既然有了重来的机会,怎么可能放手?   而且执明觉得,只要这次抓不住,此生也许都没有可能了。   被推开的不是半截衣袖,而是仅存的,唯一的希冀。   ——不,不能接受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嗯……谢谢瑷   ☆、重回瑶光   “你拦着我,我也要去的。”   慕容离轻轻皱眉,看着执明。   他没有说话,然而那双仿佛溢满星辉的眼里明明白白地透露出“你怎么这么任性”的意思。   换做以前,执明一定就妥协了,可是这一次,不行。   妥协就意味着放弃,跟慕容离的缘分大概也就到此为止了。   “我一定要去。”   “天权朝中各位大人不会同意的。”慕容离淡淡道。   “我才是王上,”执明执拗地看着他,“他们阻止不了我。”   “……王上非去不可?”   “非去不可。”   慕容离盯着他,似乎在辨认他的坚定有多少,能不能打消这个念头。   良久,慕容离微微叹了一口气。   然后道:“可是我身边一个人都没留,谁来负责王上安危呢?”   “我的安危我自己负责,”执明见慕容离不再像之前那么拒绝自己的同行,赶紧道,“阿离,我不会给你添乱的。”   “我并非……”慕容离说到一半,又中止了自己的话,垂眸道,“想来王上离开天权,必定有许多事情需要交代。瑶光之祸刻不容缓,我就先行一步了。”   这个理由正当又自然,执明心里虽有一百个不愿意,但取得慕容离首肯已是不易,他更不敢此时说些什么别的,也只能是道:“阿离路上小心些,我很快就去。”   慕容离抽回手,转身便走向外面,动作毫不拖泥带水,干净利落,头也没回。   东边天幕已经有隐隐约约的星子闪现,西边夕照犹自散着夕照的最后一分璀璨,半片天空都是美不胜收的艳烈朱红。   那个一身白衣的人,走在这样的景象之中,只有一个背影,宛若入了画。   莫澜小心翼翼地上前:“王上?”   慕容离的身影已经看不见,执明收回粘在前方的目光,对莫澜道:“去书房,本王有事交代给你。”   瑶光与天权早已有官道互通,加上慕容离跟方夜等人星夜赶路,白天晚上都不休息,因此到瑶光时,也并没有耽搁很久。   仲堃仪的人围在王城外大约三十里,虎视眈眈,正门肯定是不能走的。   好在方夜早有准备,他娴熟地带着慕容离从一条小路进入王城,回到王宫。   听闻方夜回宫,萧然急匆匆地赶来:“你怎么才回来,天权……君上?”   见到方夜身侧的人,萧然难以置信地停下来,脱口道。   没等别人说话,萧然自己先猛地摇了摇头。   怎么可能,他是亲眼看着君上生息全无,被庚辰以冰棺带走的。后来庚辰来信说白先生已经处理了君上后事,让他们在城中只设个灵位即可,不必大肆操办了。   所以他也从来没怀疑过什么。   可是眼前之人……   慕容离止步,淡淡道:“现在什么情况了?”   “君上,您真的是……?”   听这话,竟然真是君上?   萧然还是怔怔的。   方夜赶紧拉了他一把:“放肆,还不快回君上的话!”   “哦,好。”萧然懵懵地应了一声,顿时也顾不得再问其他。既然方夜都这么笃定,想来不会有假,只是有些奇遇也未可知。   慕容离的到来,实在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。在他看来,慕容离可以说是无所不能,瑶光这次危难定是无碍了。   他调整了一下心绪,禀报道:“回君上,仲堃仪带了约十五万人,因我们在外驻地将领失策,他们已经逼近王城八日了。”   “将领失策?”慕容离看着萧然,微微蹙眉,“什么叫将领失策?”   萧然顿了顿,低头道:“君上不在瑶光之后,有些人就乱了阵脚,臣有心管教,可他们手里有兵,臣也不好管的太过。”   慕容离冷冷道:“是吗,那他们作战的胆量没有,作乱的水平倒是登峰造极。”   “臣已经处置了他们,”萧然道,“只可惜……还是晚了。”   当初仲堃仪带人往瑶光来的时候,其实未必抵挡不住。但驻外的将领立即慌了神,频频做出错误决策,篓子越捅越大,终于成了覆水难收之势。   萧然得到消息之后,虽下令处置了那一批人,可仲堃仪毕竟是冲进来了,挡也无用。   “叫几位你身边的将军来见我,”慕容离想了想,道,“把这十天的军报也拿来。”   萧然赶紧拱手道:“是,臣这就叫他们拿着军报过来。”   慕容离:“不必到这儿来了,我回去换件衣裳,你让他们去军营等我。”   “是。”   一刻钟后,萧然带着几个人在军营门口等着。   不久,慕容离便出现在路的一端。   他换下了来时穿的素白衣袍,仍然着了从前最常穿的朱红衣裳,裙摆迤逦一地,血玉赤簪挽起墨发,可是因为时间仓促,也再没有其他的繁复发饰。   但他身上的装束再如何简单,也明显不同于前几天那个人了。   萧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,马上带人迎上去。   倒是在旁边站着的方夜,有一瞬间失神。   仿佛感觉到,他在天权短暂见过的那个君上,那个以为瑶光一直安安稳稳,所以对变故不肯接受的人,注定远去不能回来了。   那种脆弱,大概只有未经风雨之人才配拥有。   而瑶光王室仅剩的后人,恐怕是不能有的。   “君上,”萧然递上手里一摞纸张,“这是军报。”   慕容离接过来,随意翻了翻,便点头道:“嗯,进去说。”   没过多久,瑶光诸人就都听说他们的君上回来了。   慕容家世代守护瑶光万民,其声望在百姓心里是任何人都不可比拟的。所以这件事传出去后,民间风向都是朝着君上吉人天相,瑶光大幸等流传。   之前方夜还担心是否要找人控制舆论,以免有些心怀不轨之心的人借机滋事,以鬼神之说混淆视听,出去转了一圈,发现竟是多虑。   有慕容离坐镇军中,瑶光士气大盛,百姓纷纷拿出家中物资援军。   这些消息传出去,仲堃仪那边的人又往后退了十里。   又过了几日,萧然兴冲冲地进到王宫见慕容离:“君上,形势大好,不如一鼓作气,逼退那仲堃仪?”   “破军都来了吗?”   “都准备好了。”萧然脸上的兴奋十分压不住。   有慕容离亲自调动破军,何必非等他国援军?   何况又是天权……萧然自慕容离离开瑶光,就一直不待见天权的人。   慕容离将手边的军报合上,像在思索什么,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也好。”      ☆、今非昔比   破军集结的消息很快传遍瑶光。   此事一经传开,民心大盛。瑶光百姓毫不怀疑,有慕容离在军中筹谋,有战无不胜的破军全副武装,家国很快就会重回安定。   在所有人都处于兴奋之中时,只有慕容离仍然神情漠然。   他平静地坐在营帐中批阅着军报,对各方进行调度,仿佛并未被外头的气氛感染。   方夜进营帐去送饭的时候,慕容离头也没抬,笔下一丝不乱,淡淡道:“让萧然来把军报拿出去。”   “是。”   方夜本该退下,可是临出去前,想到君上这几天的动作,忽然觉得有点忍不住。   他踌躇片刻,便回头问了慕容离一句:“君上,您不等天权国主来吗?”   慕容离写字的手微微一顿,抬头看着方夜:“为何要等他?”   方夜一滞,连忙低头告罪,匆匆走了。   慕容离仍然低头运笔,只是在无人看见的此刻,终于不再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模样,皱起眉头,有点怅然地叹了口气。   不是他不想等,实在是……等不起。   仲堃仪的人就在城外,可是天权还远,执明能不能来……也保证不了。   在这乱世里辗转多年,他早就习惯凡事都抓在自己手里。   只有自己能笃定的胜算,才叫胜算。   如果一场仗的胜算需要借助不能掌控的条件才会实现,比如除非某个人来,才能赢的话——那就是没有胜算。   毕竟谁能知道,人心在哪一刻就靠不住了呢?   即便那个人是执明,也没有办法完全放下。   若是以前,也许可以;可是现在,早已今非昔比。   在这千钧一发的军情面前,慕容离竟这样抽了一点点空闲,为自己跟执明走到这一步的悲哀现状,情真意切地失落了一会儿。   到底……回不去了吧。   他涩然地摇摇头,把面前的军报收了收,等着萧然过来。   罢了,还是不要再把执明牵连到这种权谋漩涡为好,省得哪日回忆起来,恐怕会怨自己。   执明应该,从来都是抗拒这些的。   也不该接触。   无论有任何的阴诡不堪,有任何的算计晦暗,都不该同执明这样的赤诚肝胆扯上关系。   那个人,但愿他永远纯粹干净,一如既往。   就像当年的自己,和那再也回不去的往昔。   “见过君上,”萧然突然进来,拱手道,“臣来领军报。”   慕容离收回思绪,点头道:“时机差不多了,你去准备准备,还有……”   “君上,还有什么?”   慕容离顿了顿,道:“还有,在天权到瑶光的路上,派人守住,如果执明没带军队随同,就拦住他,不要让他靠近。”   萧然不解:“君上这是作甚?”   “……没什么,防患于未然。”   天权国内。   执明本想用最快的速度把军队整好,马上去瑶光。可是因为天权疆域扩大,当时有很多军队都被零零散散地派出去了,一时半刻难以回来。   等了几天之后,执明越来越等不下去,只觉得心急如焚。   想到阿离在瑶光不知道面对什么样子的境况,仲堃仪来得又令人措手不及,连方夜都不得不求助……就算慕容离聪明过人,可是也很难招架吧?   以他的性格,就算很难也不会跟身边的人说,只会自己默默计划。   在旁人看来,他永远胸有成竹,胜券在握,可为此要付出的代价,也都是自己受了。   “王上,”莫澜道,“臣已经让他们尽快赶来了,您别急,再有半个月定能赶回。”   执明迟疑了一下,再等一些时日固然稳妥,可这份稳妥在慕容离可能遭受的危险面前,实在是不值一提。   他怎么还能安心等半个月?   “你在这儿等,”执明对莫澜吩咐道,“本王带一小部分人先去瑶光。”   萧然收到消息的时候,不禁感叹了一下,君上果然料事如神。   天权国主竟然真的没带军队,只带了一小队护卫就赶来瑶光。   萧然听闻也哭笑不得,就这么来了,真是胆大包天,难怪君上不让他进,不然就这种配置,一旦碰上埋伏,哪里还有活路。   但这时候,慕容离已经身在军中与仲堃仪对阵。   所以军报只能送到萧然这里,他也十分恪尽职守地按照慕容离吩咐,下令拦住天权国主,不许他靠近。   仲堃仪的人在瑶光城外守到现在,终于不打算继续守下去了。毕竟每一天都在消耗粮草,每一天都是巨大的损失。   慕容离也知道他们这个情况,估计着仲堃仪那边马上就要进攻,他便先一步让破军做好准备,先下手为强,直接打开城门冲了出去。   在自己的家门口作战,又是守护瑶光多年,从无败绩的破军全部出动,未及发起总攻,敌军已隐见退意。   这一场仗打了大约十日,仲堃仪下令退兵,慕容离命破军追了二十里之后,也就地扎营调整。   这时,萧然才来得及把执明在城外的消息禀告慕容离。   慕容离想了想,道:“再多派点人过去保护他,能劝回去就劝回去。”   可惜,他虽然想着不让执明掺和进来,却也架不住世上有些意外。   比如,庚辰跟白先生回来的时候,好巧不巧走了执明所在的那条路。   慕容离在军中听人来报,说庚辰带着白先生回来,连忙迎出去,一眼看见了白先生身边的人。   所以有些事情,果然不是人力能够阻挡。   执明提着衣裳几步走到慕容离身前,面露委屈:“阿离,你做什么不让我进来?”   “我……”面对执明这么直白地问话,慕容离竟有点心虚似的,结巴了一下,才解释道,“你只带了那么一点人,出事怎么办?”   “我现在过来了,不也是好好的嘛,”执明垂下眼睛,低声道,“阿离,你是觉得我给你添乱吗?”   慕容离看了他一眼,无奈道:“没有,我……我是担心你……”   “阿离担心我吗?”执明打断他,一下高兴起来,抬头看着慕容离。   慕容离一句话没说完,看见执明亮晶晶的眼神,顿时愣住。   他愣了愣,然后不大自然地嗯了一声。   虽然他本来是想说,我是担心你朝中的大臣们到时候找麻烦。   “你担心我,阿离,”执明握住慕容离的手,小心翼翼地看着他,“我真高兴。”   慕容离有点别扭地侧开脸,却没有把手抽出来,掩饰似的看向白先生:“老师,您从何处而来?”   白先生笑道:“我从仲堃仪那儿来的。”   “……什么?”   “之前你去天权的时候,我说要回瑶光,其实就是去了仲堃仪那里,”白先生道,“只是他心思严密,难以接近,我费了好些力气,前几日才混进去。”   慕容离愕然道:“老师,你去他那里干什么?”   “我想,你既然活着,早晚避不过他的耳目,还是早做打算为上。果然,庚辰没劝住你,你一出去,他就知道了,马上就来进攻。”   “是我冲动,”慕容离低头道,“给瑶光引来如此大祸。”   执明马上说道:“阿离你那时候又不知道,都是我的错,没有拦住你。”   白先生摇头笑道:“你们俩不必追究是谁之过,这是躲不过去的,早晚都要发生。好在,我的功夫都没白费。”   慕容离听他话中别有深意,立即道:“老师,你是说,有对策了吗?”   白先生点头:“我回来之前,毁了他们的粮草。”   慕容离:“……全部的粮草?”   白先生含笑点头:“差不多,烧了一部分,扔了一部分,还有一些换到了瑶光。”   慕容离先是怔住,而后眼中浮现一丝惊喜。   他情真意切地对白先生施了一礼:“多谢老师。”   白先生摆了摆手,笑道:“你们说会儿话吧,那仲堃仪也撑不了多久,我看,不如明早咱们就全力进攻,绝不给他可乘之机。”   有白先生在此,慕容离终于能把戒备多日的心神略微放下些许。   白先生带着其他人离开,去处理临战前的一应事宜。慕容离便也放心地留在帐内,同执明一起。   所有人都走后,执明拉着慕容离的袖子,牢牢地盯着他,一时一刻也不移开目光。   他许没见过慕容离穿这样一身红衣,似暮光残霞,迤逦一地,并着眼前人无波无澜的精致容颜,让人情不自禁的沉沦。   “阿离,”执明唤了一声,痴痴道,“我好久没见过你穿红衣裳。”   上一次见,还是几个月前的瑶光王城下,隔着烈烈火墙,隔着阴阳两世。   隔着仿若无法逾越的界限。   “……”慕容离看着他,轻声道,“王上,你既然看见我如今这样,就该知道,你前些日子认识的那个人,已不存在了。”   ☆、曾经沧海   字字如刀,句句锥心,每一声都是在提醒执明,他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,那些繁华如锦,那些明净往昔。   都是不复存在的过去了。   慕容离仿佛生怕自己这几句话还不够伤人,想了想后,又道:“你也曾说,我们之间是回不去了。”   “不,”执明沉默片刻,定定地看着慕容离道,“就算回不去……也可以有新的开始。”   慕容离略显意外,眉目间染上一点无奈,随即道:“王上何必如此执拗?”   “若不如此,怎么留得住你?”   “……”慕容离顿了顿,对执明认真道,“王上,你知道吗,这世上有很多人,好看的,心善的,聪慧的……各种人都有,我不过是个处心积虑接近你的普通人。没了我,你也能遇到更好的别人。”   “那又不是你,”执明立即回道,“不是你,就都比不上你。”   慕容离忽然怔住,一时没能接上话。   执明的话也许不是刻意,可他竟……无言以对。   因为他并非不知道这种心情。   曾经沧海难为水,既然遇到过一个放在心里的人,哪怕后来还有差不多的,甚至更好的,也都没什么用。   不舍得离开的,不忍心伤害的,心心念念着的,仍然还是那一个人罢了。   因为曾有过那样一个人,在风雨侵袭的日子里,对待心如玄冰的自己也愿意掏心掏肺 ,坦诚相待,就已经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贵。   而且还心意相通,彼此都是。   你也是……我亦然。   慕容离安静地站着,看向执明。   看着执明强忍失落的坚持,他武装在眼里的那些冷色渐渐融化,终于露出原本的、温柔赤诚的神色。   他的装束一向以热烈的朱红昭示着拒人千里的意味,此刻大概是因为眉眼忽而柔和,虽然样貌依旧,袍服未改,却奇异地显出些欲说还休的人情味。   生死两遭,一次相遇,一次重逢。   都没有躲过去的缘分——   也许是天意成全。   慕容离妥协似地叹了一声,不得不认同执明的话。  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人,正要开口。   窗外忽然一道黑影闪过,慕容离因为刚才在想别的,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,看见黑影下意识转身探寻,却不想迎面就是一道寒气凛然的剑光。   黑影有备而来,慕容离反应虽快,可毕竟措手不及,被那人夺了先机。   对方一剑攻来,慕容离连拔剑的空当都腾不出来,躲避也来不及。   没办法,他只能微微侧身反击来人,至于上方的剑,却实在躲不开了。   千钧一发的时候,执明忽然地冲过来,抱住慕容离往一边转了半圈。   趁这空隙,慕容离终于能将身上佩剑出鞘,有剑在手,收拾一个刺客自然不在话下。   将来人一剑挑飞之后,外面巡守的人也闻声跑进来,见到帐中的模样都呆住了,连忙分开来,一些处理刺客,一些赶到慕容离身边查看。   然而慕容离没空理会他们,连一声驱逐的话都懒得说。   他小心地抱着执明,缓缓半跪在地上,迤逦的衣摆胡乱摊着,也顾不上。在这时刻,他的动作已经尽力克制,可还是有些颤抖。   因为刚才刺客朝他袭来的那一剑,尽数被执明挡下了。   那一剑简直是抱着同归于尽的狠毒,不管不顾地刺过来,慕容离的功夫可以说天下已经没几个人能敌——也没找到躲避的法子。   执明却想也没想,直接冲过来替他挡了这一剑。   慕容离抱着他,能感到手上有温热的血,越积越多,又粘又烫,让他几乎无力招架。   “王上……”   执明本来晕眩地任由慕容离扶着躺在他腿上,听到声音,便皱着眉,费劲地睁开眼。   看见慕容离惊慌的样子后,执明勉强笑道:“阿离别担心,我……一点事……都没有。”   慕容离自然不会信,手上的血又做不得假。他匆匆忙忙地回头拉了个不知道是谁的人,命他立刻把太医和白先生请来,便回过头,继续看着执明。   “王上……”   执明不大明显地蹙了一下眉,慕容离连忙改口:“执明。”   执明马上高兴多了,看着慕容离微微一笑。   “执明……你等等,我们一定有办法的……”慕容离头一回觉得如此无助,看着执明渐渐不再清醒的眼睛,突然无比失措。   即使这种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,他也不会这样慌乱。因为他能够把握自己的状况,只要想活下去,那么不惜一切代价,也要活下去。   可这是执明。   是他生命里不能掌控的变数。   慕容离不知道该如何去做,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做到——从这份无计可施的茫然里,他总算意识到了自己一直不肯理清的某些思绪。   他终是不得不承认,执明于自己,是不一样的存在。   是特殊的,唯一的,不能取代的重要。   只有这一个人而已。   “别睡,执明,”慕容离柔声轻语,“我都答应你好不好?”   可惜这句盼了许久的话,执明没能听到。   太医比白先生进来的早一些,可是也没什么用。一群人围着执明看了一圈,一点对策也没有,最后没办法,跪了一地以示请罪。   慕容离对太医那些什么“无力回天”之类的的话十分不耐,也一点都不接受,索性挥手让他们出去,态度之嫌弃,就差一个“滚”字了。   见状,太医们赶紧喏喏退下。   可是执明面色越发苍白。   慕容离束手无策地保持着半跪的姿势,刚开始有点麻,后来也都感觉不到了,只是凝视着执明,默默等着白先生。   过了会儿,白先生终于进来。   “怎么了?”   听到老师的声音,慕容离等到救星一般,猛地抬头,求助地看着白先生:“老师,您快看看执明,怎么办……我该怎么办?”   白先生立即蹲下来查看执明伤情,顺便听慕容离说了一遍事件原委。   “……不知道是谁的人,没有问,”慕容离最后道,“我猜是仲堃仪。”   白先生点头:“确是仲堃仪的人。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一伙人形迹可疑,就追出去查探,是他的人来算计我们的粮草,被我擒住了。我没来得及告诉你,谁知竟有漏网之鱼,还来了你这儿。”   “果然是他,”慕容离恨恨道,“他那旧主孟章又不是我杀的,有仇要报,也先找到仇人再说。时时同我过不去,是什么道理?”   “那时传言是你,你也不曾解释,他自然怪到你头上。”白先生一边说话,一边快速检查了一遍执明的伤势,皱眉道,“伤得太重了,阿黎,这恐怕……”   “特别重?”慕容离的注意力立刻回到执明的伤上,紧张道,“老师,您也没有办法吗?”   “先保几日还可,若要好起来,我……我的医术怕是……”白先生委婉道。      ☆、不负初心   慕容离握着执明的手,眼中漫出冷意:“我之前不大跟仲堃仪计较,想着他算是乱世里难得的奇才,他多次算计陷害,我也并未如何。但这次,他竟伤到执明,那我绝不轻易罢休。”   “他应该是知道我们就要出击,才冒险一试,希望让我们损失粮草,或伤到你,让瑶光无人可用。”   “那就如他所愿,”慕容离冷冷道,“我亲自带兵出击,若不让他付出点代价,只怕要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。”   “你去?”   慕容离垂眸看着执明,对白先生道:“老师,留在瑶光的话……我害怕。”   白先生讶然。   害怕?   这样的情绪,不知道有多久没在慕容离身上出现过了,不管是瑶光王子,还是亡国王室,或是一国之君。   他都很少会说害怕之类的话。   “怕什么?”   慕容离默然地低着头。   怕自己待在这里,就要面对某个不愿接受的事实。   “让我做点什么吧,老师,”慕容离轻声道,“拜托您,您连我都能救回来……您再想想对策,我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,我只能去给他报仇。”   白先生心念一动,看着慕容离,无声地点了点头。   慕容离带人夜袭,次日一战,在史书上记为奇谈。   破军一出,势如破竹,仿佛有用不尽的力量。   领军者一身朱红铠甲,容颜宛若天人,眼神冷锐如冰,手执一炳利剑,一马当先,所至之处血流成河,无人可敌。   一夜,一日。   敌军尽折,瑶光大安。   这一场大战后,慕容离把事情都交给萧然方夜和庚辰等人,连铠甲都没脱,趁着蒙蒙暮色,飞快地赶回了瑶光。   “你回来了。”白先生在门外端着药,刚要进去,就见慕容离踏着朦胧夜色,疾步而来。   “老师……”   白先生不等他问完,马上道:“有办法。”   “……真的?”慕容离本来可以说是做了最坏的打算,闻言惊喜不已地走到白先生面前,“老师,有把握吗?”   白先生点点头:“性命是没有问题的。”   “足够了,”慕容离急忙道,“要怎么做?”   “你还记得燕支剑吧,当初救你,就是多亏这把神兵。它以你为宿主,消耗灵力,保了你一次生还。”   “记得……老师,您的意思是?”   白先生:“自你记起过往,燕支剑灵力恢复,但你不愿让它认主,所以这把神兵,至今无主。”   “不错……”慕容离顿了顿,若有所思道,“燕支剑可护主……”   “我的办法就是让天权国主认下这把剑,”白先生道,“我再以救你的那个方子,如法炮制,你觉得如何?”   慕容离凝神想了想,没有一丝不妥,何况除了此法,他们也并没有其他选择。   他躬身道:“那就有劳老师了。”   “你觉得可行便好,”白先生叹气,朝房间里微微示意,“去劝劝天权国主,他不肯用这个法子。”   慕容离一滞:“他,醒了?”   “嗯,醒了。我和他提了这个办法,可他无论如何不答应,你去劝一劝吧。”   慕容离接过白先生手里的药,慢慢走进房间。   执明在倚坐在床头,直直地盯着前方,听到门响也没有反应。   慕容离轻轻放下药碗,没说话,先伸手握住了执明的手。   执明这才察觉进来的人有所不同,回过头来,看见是慕容离,眼中立刻浮现出欣喜:“阿离,你回来了?”   “我回来了,”慕容离笑了笑,端起药碗,“喝药吗?”   执明顺从地点头,正要抬手来接,慕容离却按住他的手:“我来。”   这时候,执明才发现自己的手刚刚是握在慕容离手里。   他受宠若惊又忐忑不安地喝完了一碗药,连苦不苦都没尝出来,两只手无处安放似的绞在一起,只是盯着慕容离看。   喂完一碗药,慕容离把碗放下,看着执明仍然苍白虚弱的面色,轻轻皱了下眉。   然后看着执明放在哪儿都不对劲的手,微微一笑,仍然握住:“老师说能治你的伤,你不肯,是有什么缘故吗?”   执明低头:“这个……阿离,你出去打仗,辛不辛苦?”   “还好,”慕容离道,“敢伤你,我必不能饶过他们。你为什么不肯用老师的法子?”   “……仲堃仪是不是很难对付?”   “我能应付,”慕容离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,“你先告诉我原因。”   执明见实在避不过去,无奈,只得道:“白先生说,要用救你的那个方子。”   “有何不妥吗?”   “阿离……”   “嗯?”   执明看向慕容离,眼神里带着一丝委屈,还有难以言喻的坚决:“那我可能会忘记你的,我不要忘记你。”   “就为这个?”慕容离不解道,“你觉得性命比不上记忆重要吗?”   执明迟疑了一会儿,低首不语。   慕容离也没预料到会是这样,他完全忘了燕支剑救人可能会损伤记忆,但就算他记得,也不会认为有什么东西比执明的无恙更有价值。   然而无论他怎么劝说,执明就是不肯。   劝了半日,慕容离见执明已经有点乏累的样子,精神也不是很好,可依然坚持自己的决定不变,不禁心疼且担忧,说话也是又气又急:“你想怎么样,想死吗?”   执明吃力地笑了笑:“阿离,若我忘记你,留下性命活着,又有什么意思呢?”   “……那你若是死了,这一剑原该我受,你想让我一辈子不能安心吗?”   执明摇头:“阿离,这是我的报应,我心甘情愿的,谁叫我那时候不信你。”   慕容离停了停,缓声道:“……你不是说,我们可以重新来过?”   “阿离,你不是拒绝我了吗?”   慕容离气极:“你!因为我拒绝你一次,你也就要拒绝我一次,以此来报复我吗?”   执明见慕容离真生气了,下意识地否认道:“不是不是,阿离你别生气……我……”他说着话想要起身,不想牵扯到身上的伤,一下疼得皱起眉来。   慕容离见了连忙扶住他,也不敢再与他置气,着急地问他碰到哪儿了。   执明顾不得疼,一把握住他的手,终于说出心里最深处的忧虑:“阿离,我……我记得住时,尚且留不住你。若我忘了,你再一走了之,我,我该如何是好?”   “……”慕容离一下愣住,呆呆地看着执明。   执明失落而渴盼的眼神一下撞进他的视线里。   “你在担心这个?”   执明点头。  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。如今他记得一切,都没能使慕容离回心转意,若为了治伤而忘记从前,那更没有可能了。   到时候就算慕容离不告而别,他也不知道,也不记得。   可是生命里有过这样一个人,在这他还记得的时候,怎么能够甘心放手?   白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进到房间里来,站在两个人旁边,将放有古泠箫的盒子搁在桌上,沉静地望着二人。   慕容离回头看了一眼,似乎从老师无言的目光里得到了一点勇气。   他拿出身上的瑶光金印,因为刚从战场下来,金印都没来得及放下。   “执明,”慕容离把瑶光金印拿在手里,看着床上的人,认真道,“来,你看着我,听我说。”   “我慕容离,今以瑶光金印起誓,”慕容离想了想,牵住执明的手,一并放在金印上,“只要你安然无恙,好好活着,我们就重新来过。”   “即使你忘了我,我也会陪在你身边,寒暑春秋,月月年年。”   执明怔怔地看着慕容离,手里的金印刹那间似有火焰灼烧,滚烫火热,带着抗拒不了的蛊惑。   他刚才……听到了什么?   慕容离放下金印,慢慢俯身,在他眉间极尽温柔地印下一吻。   然后含笑看着执明:“你愿意吗?”   执明仍然愣怔着,眼里忽然掉下泪来。   “……愿意。”   白先生轻轻一笑,从匣子里取出古泠箫,拿到床边。   五日之后——   按白先生的推算,执明应该是今日醒来。一大早,慕容离就坐立不安,紧张地守在床边。方夜和庚辰等人都在房间里,但也无人劝他。   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点动静,慕容离一下站起来,其他人也都围过来,忐忑地盯着。   执明慢慢睁开眼睛,面色仍然略显苍白,但是眸光已经很有神。   他看着床边所有人,半天都没有出声。   慕容离小心道:“王上?”   “……”执明看向他,半晌,轻轻笑起来,“阿离,叫我名字。”   白先生突然从外头进来,叫着慕容离的名字:“阿黎,天权国主醒了吗……啊,醒了,都还记得吧?”   执明笑道:“记得。”   慕容离已经难以抑制心里的惊喜,他坐在床边,握着执明的手,不知道说什么,又看向白先生:“老师,怎么回事?”   白先生笑道:“我这几天去翻了六壬残页,对照古籍,发现天权国主的情况与你当时有些不同。”   原来据六壬残页记载,只有救气息全无且自我了断的宿主时,燕支剑才会消除宿主记忆。   执明那时意识尚清晰,又并非自尽,因此燕支只救了他,并未消去记忆。   “竟是这样,”慕容离笑道,“燕支剑可还好?”   “灵力殆尽,一时半会恢复不好,”白先生拿出古泠箫递给慕容离,笑道,“你们留作纪念吧。”   慕容离接过来,古泠箫莹润依旧,里面的剑却又成了前些日子暗淡的模样。   执明伸手拿起来,笑道:“此物对我有大恩,要把它放在宫里,好好供着。”   慕容离轻笑一声,没有否定这个提议,只是握紧了执明的手,与他对视着,柔和地一笑。   波折尽历,风霜有阻。   生死阴阳,溯游且上。   这世间有你,我又何惧路上尘沙雨雪,遥遥迢迢。   我知道你在那里。   而我迟早会抵达。   从初见走到重逢,从陌路走到情深。   眼底心里,自始至终。   不负当时的你我,未负最初的心意。   幸甚。   ——全文完—— 作者有话要说:  首先祝姑娘们中秋节快乐! 以下内容与正文无关,纯是我的絮絮叨叨。 之前的作话刚才都删的差不多了,不想影响你们看文体验,所以不想看的就可以直接关掉啦~ 啊,我真的很喜欢执离啊,尤其是在慕容离身上,好像能看到一点和自己相似的东西(当然跟容貌和聪慧是没有关系啦,阿离是最好看最聪明最厉害的,我_(:зゝ∠)_),是性格里的某些因素。 我想,喜欢阿离的人,心疼他的人,大概都是在某个时刻体会过类似的心情。 所以我就写一个故事,费尽周折,也要给他一个好的结局,让他得偿所愿——有人懂,有人珍惜,有人陪伴。 也算是慰藉我自己。 嗯……执离同人写了两篇,到现在还没有人骂过我写得差,所以姑娘们真的都是善良温柔的人啊~ 有时候难过,到晋江来看看,知道你们在陪着我,我就觉得很幸运。 这两个同人文我都好好的完结了,期间断更之类都是我的不对,跟你们真心实意地道歉,实在对不起。 但我确实在用心写,没有敷衍,也没有崩我心里的人设,也尽量让一切情节都合乎情理,符合逻辑。 以后大概不会再写了。 我心里觉得,执离最好的样子我都想过,第三季如果有,应该也不会是我心里所期望的,播放量会支持,像曾经的那种喜欢,可能是不会有了,除非编剧姐姐回来。 但是有这两篇,我已经心满意足。 曾有你们来过,我也已心满意足。 如果哪位姑娘看到了这里……真的不来跟我告个别吗? 有执离相陪的这段日子,我遇到了很多可爱的人。幸甚。 那么,告辞了。 瑶光遗孽 于丁酉年中秋 小说下载尽在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书本网【枯叶难烧】整理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